晨雾未散时,雁回城门楼子的回字还沾着露水。
萧战将斗笠压低些,草绳捆着的裤脚浸了湿土,混在挑夫堆里往城门挪。
苏清瑶扮作卖花娘子,竹篮里的野菊被她用甘草汁泡过,甜香里混着若有若无的苦——这是药王谷的掩息术,能乱了寻常人的嗅觉。
小蝶扯着他衣角,发顶的红头绳在风里晃:萧哥哥,那兵丁的刀鞘磕了我三次了。
城门口的铁矛在晨光里泛冷。
五个玄甲卫正掀翻卖糖葫芦的木车,山楂滚了满地,老丈跪着捡时,甲卫的皮靴直接碾过他手背。脱!为首的络腮胡吼了声,刀尖挑开挑夫的破袄,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
苏清瑶的指尖在竹篮边缘轻点两下。
萧战会意,喉结动了动——这是他们约定的异常信号。
他瞥见白影混在菜贩里,软剑藏在扁担暗格里,此刻正盯着甲卫腰间的银鱼腰牌。军伍出身。苏清瑶的声音像片薄冰,墨衣阁的人爱用淬毒的柳叶刀,这些人出刀带风不带毒,刀鞘磨损在左侧——常年骑马的人才会这样。
四大家族的私兵。白影不知何时凑过来,扁担往地上一杵,震得菜筐里的萝卜跳起来,镇北侯倒台后,四家分了北境军权,每家都养着穿官甲的暗卫。他眼角扫过城墙上新刷的朱漆,那抹红是血料,怕不是拿犯人血兑的——在立威。
萧战的玄铁令在臂弯发烫,烫得皮肤泛起淡青纹路。
他想起昨夜青衫客说的守阵,掌心无意识摩挲着怀里的无锋枪。
枪杆冰凉,龙纹却像活了,顺着他的血脉往心口钻。走偏巷。他突然开口,斗笠下的目光扫过街角的狗洞,主街太扎眼,地下坊市的老吴头该还在酒坊后巷。
废弃酒坊的木门吱呀裂开条缝时,酸腐的酒糟味扑了满脸。
小蝶捏着鼻子后退半步,被萧战捞着后领拽进去。
白影反手插上门闩,软剑嗡地出鞘三寸——他的耳力比寻常人强三倍,此刻正盯着梁上结了蛛网的铜铃。有问题。他压低声音,剑尖挑起地上的草屑,这些是新撒的,沾着北狄狼粪的焦味。
话音未落,房梁上的铜铃叮铃炸响。
十三道黑影破窗而入,每人手里握着精铁短棍,棍头缠着浸过药的棉布——萧战闻得出,是曼陀罗汁,见血封喉。
为首的左腕有道月牙疤,动作干净利落:围死中间的小子,活的。
萧战将苏清瑶和小蝶往酒瓮后一推,无锋枪从怀里滑出,枪尖点地时带起片木屑。
玄铁令在皮肤下翻涌,他突然看清了——这些人的呼吸频率分三组,三人快,五人慢,剩下五个不疾不徐,正是北斗锁魂阵的变招。
阵眼在左首第三个,喉结动得比旁人快半拍。
清瑶,捂住小蝶耳朵。他低喝一声,左脚虚点,整个人像片被风卷的叶,擦着左首第三人的棍锋掠过。
枪尾砸在那人膝弯,听见咔的脆响——这是《无锋篇》里的卸势步,借敌人的力道破阵。
右边的黑衣人挥棍横扫,他旋身避开,枪尖顺势挑开对方腰间的皮囊——果然,里面装着引火绒。
小蝶!他大喊。
小蝶早攥着火折子缩在酒瓮后,此刻猛地窜起来,火折子刺啦擦向墙角的陶瓮。
酒坊里瞬间腾起烈焰,火油混着酒糟烧得噼啪响。
黑衣人被火墙逼得后退,阵型登时乱了。
白影的软剑如游龙,专挑对方握棍的手筋;苏清瑶甩出三枚透骨钉,钉尖淬了麻沸散,中钉者立刻半边身子发木。
萧战的玄铁令烫得几乎要穿透皮肤,他突然听见阵图在喊——不是轰鸣,是细若游丝的哨音,像母亲哼过的摇篮曲。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看见每个黑衣人身上都缠着淡青色气线,从心口连到指尖。
枪尖轻点,挑断左首气线;枪尾横扫,震散右首气线。
不过半盏茶工夫,十三人全倒在地上,痛哼声混着焦糊味。
萧哥哥你看!小蝶踢了踢脚边的黑衣人,从他怀里掉出块青铜腰牌,白姐姐身上也有这个!
白影低头翻自己衣襟,从内袋摸出块一模一样的铜牌,天机堂三字在火光里泛着冷光。
苏清瑶的指尖搭上铜牌,突然一抖——她的医毒术能辨出铜锈里的药味,这是用皇室秘药沉水香养过的,只有天机堂的密探才会用这种法子防伪造。她抬眼时,眼底像结了层霜,大赵最隐秘的情报组织,专门替皇室刺探百官、江湖,连先帝的遗诏都是他们传的......怎么会在我们身上?
白影的软剑当啷掉在地上。
他摸着铜牌边缘的刻痕,声音发涩:昨晚在寒鸦镇,有个要饭的小孩撞过我......他说小哥行行好,我给了他两个铜板...
萧战的拇指摩挲着枪杆上的龙纹。
玄铁令的热度退了些,却在他心口压了块石头。
他想起父亲临刑前塞给他的半块玄铁令,想起青衫客说的山河阵图在唤你,此刻突然明白——从镇北侯府被血洗那天起,他就不是在被追杀,是在被推往某个局里。
找的就是你们明白这一点。
青衫客的声音像片雪,落在烧得正旺的火上。
众人转头,见他倚着焦黑的房梁,折扇半掩着脸,扇面上的山河图被火光照得发亮。
他抛来个油布包,这是你们想要的雁回地图,还有四大家族和北狄互递密信的凭证。
萧战拆开油布,里面是半封没写完的信,墨迹里浸着北狄特有的狼毫香,落款处歪歪扭扭盖着天机堂堂主的朱印。
他抬头时,青衫客已站在门口,月光从他背后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四大家族要你死,北狄要你死,连天机堂......他顿了顿,折扇啪地合上,他们要你活着,活成一面旗。
你若想不做棋子,就得比他们更早一步。
话音未落,城东突然传来钟声。
那钟响得沉闷,像是被人用破布蒙了,只余咚——咚——的闷响。
白影的脸色变了:这是天机堂召集眼线的寒鸦令,敲九下停三下,是目标已现的暗号。
萧战把密信塞进怀里,无锋枪在掌心转了个圈。
他望着窗外渐起的薄雾,想起雁回山脉后的断崖——青衫客说过,山河阵图的主脉在那里。走。他弯腰抱起小蝶,从后山走,天亮前必须翻过山脊。
苏清瑶将药囊系紧,白影捡起软剑,两人默契地一左一右护在他身侧。
青衫客的折扇在前面点了点,当先往林子里钻。
他们的脚印在湿土里蜿蜒,渐渐没入晨雾。
而山的那一边,断崖的轮廓已在雾中若隐若现。
风卷着松涛从耳侧掠过,萧战听见背后传来马蹄声——不是十三人,是更沉、更密的马蹄声,像闷雷,正顺着他们的脚印,碾破晨雾,滚滚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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