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泛起鱼肚白时,萧战在岩缝里蜷了半宿的身子终于缓过些暖意。
他裹着发硬的狼皮斗篷坐起,睫毛上还沾着昨夜的雪粒,落在鼻尖凉丝丝的。
那只雪貂正蹲在五步外的雪地上,尾巴扫出个规整的圆圈,见他睁眼,前爪扒拉雪堆的动作更急了些,红眼睛在晨光里像两粒浸了血的玛瑙。
又来引我?萧战搓了搓冻得发麻的手指。
臂上的玄铁碎片仍在发烫,热度顺着血管往心口钻,像父亲从前摸他头顶时掌心的温度——那是他最后一次被人温柔触碰,在镇北侯府的演武场,父亲的手掌还带着枪柄的木茬。
他裹紧斗篷起身,雪貂立刻转身往林子深处跑,蓬松的尾巴在雪地上划出蜿蜒的痕迹。
萧战跟着走了半刻,雪粒突然灌进后颈,他猛抬头,一座被积雪压弯屋檐的木屋子赫然立在眼前。
木门上挂着串风干的狼爪,门楣处猎屋二字被雪水浸得模糊,倒像是隐字。
萧战的指尖刚碰到门环,玄铁碎片突然灼痛,他缩了缩手,却听门内传来木柴爆裂的轻响——有人。
他摸向腰间的断枝,枯枝上的狼血已经冻成暗红的痂。
正欲后退,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混着热汤香气的白雾涌出来,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人探出头。
他穿着鹿皮短褐,肩头还沾着木屑,手里端着粗陶碗,碗里浮着几片野山参,热气在他皱纹里洇出层薄汗。
外头冷,进来。老人声音像老树根擦过磨盘,哑得发沉。
见萧战不动,他把碗搁在门槛上,退后半步,我这猎屋没藏刀,碗里是热汤,喝了再走。
萧战盯着老人的手——骨节粗大,虎口有常年握弓的老茧,腕间系着截褪色的红绳,绳头打着镇北军特有的锁云结。
他喉结动了动,弯腰端起碗。
汤勺碰到嘴唇时,热意顺着喉咙直窜到眼眶,他猛地别过头,汤里的姜味辣得鼻尖发酸。
你是谁?老人关上门,用拨火棍捅了捅炉子里的炭,火星噼啪溅在泥地上,雪地里走了三天,脚印从青牛镇绕到黑风崖,寻常猎人走不出这路数。
萧战捏紧碗沿,指节发白:我...找铸剑谷。
铸剑谷?老人突然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道锐光,你爹是谁?
这句话像重锤砸在萧战心口。
他想起逃亡时被人揪住衣领问你是不是镇北侯的种,想起躲在棺材里听见萧战天通敌的喊杀声,喉间突然发腥。萧战天。他咬着后槽牙说出这三个字,我是他儿子。
老人的拨火棍当啷掉在地上。
他蹲下身捡,背却比刚才驼了些:十八年前,镇北军冬训,有个小子非要跟着我学追雪貂。
我骂他侯府小少爷吃不得苦,他半夜偷跑出去,在林子里冻了整宿,第二天还举着雪貂尾巴来我跟前显摆...他声音发颤,那小子说,等他当上镇北侯,要给我在演武场东边盖间猎屋,窗台上摆十坛女儿红。
萧战的碗啪地摔在地上。
热汤溅在他靴面上,他却感觉不到疼。
父亲的书房里确实有幅未完成的画,画着青砖灰瓦的小屋,窗台上歪歪扭扭写着老周猎屋——他从前总以为是父亲随手涂鸦。
您是周叔?他哑着嗓子开口,这是他记忆里父亲唯一会用您称呼的人。
老人没答话,弯腰捡起碎碗片。
萧战这才看见他右手小指齐根而断,断口处的老茧比别处更厚——父亲说过,镇北军有个神箭手,为救落马的副将,用手指替他挡了北狄的淬毒箭。
白影。老人突然唤了一声。
雪貂不知何时从窗缝钻进来,蹲在萧战脚边,红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臂上的玄铁碎片。
它伸出前爪轻轻一蹭,碎片立刻泛起幽蓝微光,像深山寒潭里的磷火。
萧战分明看见碎片表面浮起道细若游丝的纹路,和雪貂额间的白毛花纹一模一样。
它是前朝隐士养的,能辨玄铁气。老人从炕柜里摸出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露出本边角卷翘的古籍,你爹走前托我转交的,说等他儿子臂上的碎片发烫三次,就把这个给他。
萧战接过古籍,封皮上龙渊诀三字被虫蛀得只剩半拉渊字。
他刚翻开,玄铁碎片突然灼痛,书页上的字迹竟缓缓浮起金纹,像被谁用热气呵过的墨。
《龙渊诀》分三重。老人凑过来,枯瘦的手指点着第一页,你现在在破势境,要学的是心随剑动,势由心生。他抓起萧战的手腕按在自己心口,不是用愤怒烧穿经脉,是用念头捏紧真气——试试。
萧战闭起眼。
臂上的热流顺着经脉往丹田钻,像有条活鱼在血管里游。
他想起父亲教他握枪时说的枪尖要跟着心走,想起青牛镇外被追兵砍断的树杈,想起昨夜刺进瘦斥候咽喉的断枝。
突然,他感觉有团火在丹田炸开,热流顺着指尖窜到古籍上,金纹唰地亮了,映得整间屋子都泛着金光。
成了。老人退后半步,眼里有泪在打转,你爹要是看见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萧战猛地睁眼,玄铁碎片烫得几乎要灼穿皮肤——是杀气。
后窗有三个人,前门五个。老人抄起靠在墙角的长弓,弓弦已经上紧,黑风崖的斥候,追你三天了。
萧战摸向腰间的断枝,却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多出把薄刃——是老人刚才修弓用的骨刀,刀柄还带着体温。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风雪,玄铁碎片的热度里多了种清晰的节奏,像战鼓在脑子里敲:左三,右二,中间那个是带头的。
开门!外头传来黑牙的怒吼,小崽子藏里头就死得难看!
老人拉开门闩,风雪卷着箭雨灌进来。
萧战盯着破空而来的箭矢,它们的轨迹在他眼里突然慢了——箭头擦过门框的位置,尾羽震颤的频率,连箭杆上的刻痕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想起《龙渊诀》里的势由心生,脚尖点地往右侧闪去,骨刀顺着箭簇的轨迹掷出。
啊!右侧传来闷哼,一个斥候捂着大腿栽进雪堆,骨刀正插在他膝盖上。
好!老人拉弓如满月,三箭连发,前门的三个斥候应声而倒。
剩下的黑牙举刀冲进来,刀尖离萧战咽喉只剩三寸时,玄铁碎片突然爆发出灼痛,萧战本能地旋身,刀风擦着后颈刮过,砍在门框上溅起火星。
臭小子!黑牙挥刀再砍,萧战却看清了他手腕的颤抖——这是连砍三刀后的脱力。
他抓住对方手腕往怀里一带,膝盖重重顶在黑牙心口。
黑牙闷哼着撞翻条凳,萧战抢过他腰间的短刀,刀尖抵在他喉结上。
说,谁派你来的?他声音发颤,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第一次感觉自己不是在被追杀,而是在掌控局面。
黑牙突然咧嘴笑了,血沫从嘴角渗出来:你以为...就我们?他猛地咬住舌尖,黑血顺着嘴角往下淌。
萧战松开手,黑牙直挺挺倒在地上。
老人蹲下身摸了摸他的脉,摇头:淬了毒的,咬舌就发作。他转身看向萧战,肩上的血渍已经洇透了鹿皮,去铸剑谷,找墨隐。
他是你爹的结义兄弟,能教你真正的本事。
您...萧战盯着老人肩上的箭伤,箭头还露在外头,我背您去药王谷!
傻小子。老人拍了拍他手背,我这把老骨头,挨过北狄三刀六箭都没倒,还怕这小箭?他从怀里摸出个鹿皮囊,里头有金创药,沿着白影走的路,过了雪狼岭就是铸剑谷。
记住,见到墨隐,说老周的箭还在箭囊里。
萧战攥紧鹿皮囊,喉咙像塞了团冻硬的棉花。
白影不知何时跃上他肩头,尾巴扫过他耳尖,像在催促。
他退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老人正弯腰捡地上的《龙渊诀》,炉火映得他白发发亮,倒像雪地里棵不肯倒的老松。
我会变强的。他对着风雪低喃,转身走进林子。
雪越下越大了。
萧战踩着及膝的积雪往雪狼岭走,白影的尾巴在他眼前晃成道白影。
忽然,山风卷着雪粒劈头盖脸砸下来,他眯起眼,前方的树林竟像浸在牛奶里,五步外的树影都模糊了。
要变天?他拉紧斗篷,臂上的玄铁碎片突然又烫起来,热度里多了丝警觉。
白影的耳朵猛地竖起,红眼睛紧紧盯着前方——那里除了漫山风雪,什么都看不见。
但萧战知道,更危险的,还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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