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炉里的火舌舔舐着丹鼎，苏晚棠指尖的蝶翼胎记泛着微光。她盯着药汁中浮沉的忘忧草，耳畔突然响起昨夜的碎裂声——是沈砚之的佩剑劈开了她的梳妆镜。
你竟敢用镜中术窥探我与师妹的过往？男人的剑尖抵着她咽喉，玄色衣摆扫过满地银汞，苏晚棠，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此刻药香漫过鼻尖，她想起三年前初遇时，沈砚之在镜湖旁为她拾起坠落的发簪。那时他眼中映着碎金般的阳光，不像如今这般，盛满刺骨的冰寒。
晚棠，该换药了。婢女青禾的声音惊碎思绪。苏晚棠望着瓷碗中琥珀色的汤汁，指尖在碗沿掐出青白印子——这是她第七次为沈砚之熬制忘忧散。从最初的手忙脚乱到如今的行云流水，唯有腕间的蝶翼胎记，始终如镜中月般朦胧。
三更梆子响过三巡，沈砚之房里的烛火终于熄灭。苏晚棠抱着药罐推门而入，床榻上的男人眉心紧蹙，冷汗浸透了月白色中衣。她指尖轻颤，正要替他擦拭额角，却见他突然抓住她手腕，暗哑的嗓音里裹着梦魇：阿柔...别走...阿柔是他的小师妹，也是镜中世界里第一个被苏晚棠过滤的人。三个月前，当沈砚之在镜中第一次忘记叶柔怕黑的缺点时，镜湖的水曾泛起诡异的血红色。
药汁顺着喉间滑入，沈砚之的睫毛剧烈颤动。苏晚棠望着他逐渐舒展的眉头，忽然听见窗棂上传来细微的叩击声。抬眼望去，半块碎镜正悬在月光里，镜面映出的不是她的脸，而是叶柔带血的笑靥。
师姐可还记得，当年是谁把我推下镜渊？碎镜中的人影伸出手，指尖滴着黑色的血，你用忘忧散篡改他的记忆，可知道镜灵早已记下所有罪孽？瓷碗摔在青砖上发出脆响，苏晚棠踉跄后退。三年前的暴雨突然在耳边炸响，她看见自己被叶柔扯着发簪撞向镜台，看见沈砚之冲进来时先抱住了血泊中的小师妹。那时她躲在破碎的镜影里，第一次听见镜灵的低语：想让他记住你的好？那就...删掉别人的坏。
忘忧散的药效开始发作，沈砚之缓缓睁开眼。当他看见满地狼藉时，眼中闪过的不是怒火，而是温柔的担忧：晚棠，可是手又疼了？
这句话像把钝刀，剜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曾经的沈砚之会在她犯旧疾时，用温热的掌心替她揉按手腕，却也会在叶柔划破手指时，红着眼眶斥责她连个药都煎不好。而现在，他的记忆里只剩她调制忘忧散时的专注，只剩她为他缝补剑穗的细致——那些关于叶柔的嫉妒、关于其他女子的嫌隙，都被忘忧散滤成了镜中虚幻的光斑。
砚之，你可知晓...她喉间发苦，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青禾撞开门，满脸惊惶：小姐！镜渊的封印...裂开了！
镜渊是苏家世代镇压镜灵的禁地，此刻却腾起冲天的黑雾。苏晚棠赶到时，只见叶柔的虚影正从裂缝中溢出，每一缕雾气都凝结成记忆的碎片——沈砚之在她生辰时送的玉蝶，他为叶柔遍寻名医的药单，还有那个雨夜，他抱着叶柔离开时，留给她的最后一个背影。
苏晚棠，你以为篡改记忆就能留住他？镜灵的声音裹挟着万千碎镜的嗡鸣，记忆是镜中花，越是想拼凑，就越会割伤自己。
黑雾突然凝成锋利的镜刃，朝沈砚之刺去。苏晚棠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却在触碰到他的瞬间，看见自己的指尖开始透明。那些被她用忘忧散抹去的记忆，正化作千万道微光，从她身体里剥离而出。
原来...忘忧散的代价，是用施术者的记忆来交换。她望着逐渐清晰的镜中世界，终于想起自己为何能熟练调制这禁药——十年前，她也曾是被父亲锁在镜阁的镜灵容器，直到沈砚之带着叶柔闯进来，用剑劈开了锁住她的青铜镜。那时他说：以后你跟着我，不必再做这囚笼里的镜中人。可后来呢？叶柔害怕镜中倒影，他便命她远离所有镜面；叶柔说她身上的药味刺鼻，他便让她停用了滋养灵体的香露。当她发现自己在他眼中越来越透明，才想起镜灵的箴言：凡人的记忆是天平，偏爱一端，另一端便会下沉。
镜刃在离沈砚之眉心三寸处停住，叶柔的虚影忽然露出悲戚的笑：原来你也记得...那年我推你撞向镜台，其实是想看看，你腕间的蝶翼胎记是不是真的会发光。
碎镜突然开始重组，拼成了当年镜阁的场景。苏晚棠看见年幼的自己躲在镜后发抖，看见叶柔举着发簪靠近时，眼中闪烁的不是恶意，而是羡慕。
我爹说，蝶翼胎记是镜灵选中的印记。虚影中的叶柔轻声道，我只是...想看看，被镜灵选中的人，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那样，连眼泪都是透明的。
记忆的碎片如暴雨般砸来，苏晚棠终于想起，叶柔每次打翻她的药罐，都会在深夜偷偷补上；沈砚之看似偏袒师妹的斥责，背后藏着怕她暴露镜灵血脉的担忧。那些被忘忧散滤去的缺点，原来都是裹着刺的温柔。
“晚棠！沈砚之的呼喊穿透黑雾，他不知何时握住了她逐渐透明的手，我想起来了...所有被你藏进镜里的记忆，我都想起来了。
他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发颤，那些被遗忘的细节如潮水般涌来——他曾在她熬夜制药时，悄悄替她添了件狐裘；他会在叶柔缠着他时，用剑柄轻轻敲她额头，说别闹，你师姐怕吵；还有昨夜，他挥剑劈开镜子前，其实已经发现了她藏在镜底的、写满沈砚之怕凉的手札。
我不是不知道你在改我的记忆。他指尖抚过她腕间淡去的蝶翼胎记，声音里带着哽咽，只是不敢承认，自己竟自私到，默许你用灵体消散的代价，来换我眼中的完美。
镜渊的裂缝突然迸发出强光，镜灵的虚影凝结成实体，手中托着半块刻着忘忧二字的古镜：记忆本就该是完整的拼图，哪怕有裂痕，也是心的形状。
古镜碎成齑粉的瞬间，苏晚棠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剥落。她踉跄着跌入沈砚之怀中，看见镜渊的黑雾退去，露出了真实的天空——原来不是镜中世界的天空永远晴朗，而是她一直用忘忧散，把自己困在了永远明媚的假象里。
以后...我们一起面对真实吧。沈砚之替她拂开额前的碎发，指尖触到她眼角的泪痕，哪怕你会哭，哪怕我会犯错，至少...我们不再是镜里镜外的两个世界。
晨雾漫过镜湖，苏晚棠望着水面倒映的两人。她腕间的蝶翼胎记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沈砚之方才替她系上的、带着体温的红绳。远处传来叶柔的呼喊，那个曾经让她嫉妒的身影，此刻正抱着一捆忘忧草，朝他们跑来时不小心摔了个屁股蹲。
疼死了！沈砚之你笑什么笑，还不扶我！叶柔气呼呼的声音里带着撒娇，却在看见苏晚棠时突然噤声，你...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是不是这家伙又欺负你了？我帮你揍他！
看着叶柔撸起袖子的架势，苏晚棠忽然笑出声。原来真实的世界里，没有永远的完美，却有带着烟火气的温暖——那些曾被她过滤掉的缺点，此刻都成了让人心安的真实。
铜炉里的火还在烧着，但这次熬制的不再是忘忧散。沈砚之握着她的手，将一味味药材投入丹鼎，指尖相触时，她听见他轻声说：以后每帖药，我都陪你一起熬。
镜湖的水泛起涟漪，倒映着三个人笑闹的身影。远处的山林间，传来第一声鸟鸣。苏晚棠望着渐亮的天际，忽然懂得：真正的忘忧，从来不是抹去记忆的裂痕，而是学会在裂痕里，种下新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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