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千藤林里碎成银粉，陈靖捏着那枚青铜铃铛的指尖微微发颤。
铃铛表面的铜绿被他掌心的温度焐得发软，纹路里渗出极淡的檀香味——和师父临终前靠在他肩头时，衣袍间散出的味道一模一样。
“陈哥？”阿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迟疑。
小乞丐刚给小红换完药，短刀还别在腰间，刀鞘上沾着周刚的血，在月光下泛着暗褐。
陈靖猛地回神，铃铛在指缝间转了个圈，被他迅速塞进衣襟。
卦盘在丹田处烫得惊人，九叶灵芝的紫光顺着经脉往上窜，连眼尾都泛起淡紫。
他低头看向脚边的藤网——吴敏挣扎时扯断的藤条还在渗黏液，像某种活物的血。
“把营火拢小些。”他声音发沉，“今晚轮流守夜，阿福前半夜，我后半夜。”
阿福应了声，蹲下身用枯枝拨弄火堆。
火星子噼啪炸开，映得小红的脸忽明忽暗。
小姑娘缩在藤编的背篓里，后背的伤裹着粗布，渗血的地方洇出拳头大的红印。
她盯着陈靖的衣襟，忽然轻声道：“刚才...铃铛的声音，和我娘哄我睡觉时摇的那只好像。”
陈靖的呼吸顿了顿。
他想起十四岁那年，师父在破庙的草席上断气前，也是这样摇着铃铛，铜声混着血沫子说：“靖儿，这铃铛是你娘留下的，等你见到九叶灵芝...就该知道自己是谁了。”
卦盘突然剧烈震动，震得他喉头一甜。
陈靖踉跄两步扶住树干，掌心的冷汗把青铜铃铛攥出个月牙印。
他忽然意识到，从进入玄霄仙门的第一天起，所有的“巧合”都太刻意了——灵草任务、周刚他们的截杀、甚至那枚刻着“玄霄”的银哨
“阿福，把我的卦囊拿来。”他抹了把嘴角的血，声音里多了冷硬的锋刃。
小乞丐从行李里翻出个蓝布包，解开时露出七枚龟甲。
陈靖捏起一枚，指腹摩挲着上面的裂痕——这是师父用了三十年的“问命甲”，每次算大卦前都要烧三柱香。
他深吸口气，龟甲往地上一抛。
“叮——”
龟甲撞在青石板上弹起，正面的“生”字被月光镀了层银，背面却爬满蛛网似的裂纹。
陈靖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是“外吉内凶”的大凶卦，主“身边人有反骨，局中局锁命”。
他突然想起钱进被揍时裤裆的暗黄，想起吴敏喊“轮回空间不会”时扭曲的脸，更想起杨明三天前在演武场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块已经煮熟的肉。
“推演模式，开启。”陈靖闭目低喝。
丹田的卦盘瞬间炸开万千光丝，在他识海里织成一片星图。
青铜阶时只能推演一日，现在升了白银阶，能看三十天了。
他看见自己在接下来的三十天里：
第一天，去药庐取灵草，被杨明派的弟子撞翻药篓；
第三天，夜探藏经阁，触发机关被巡卫围住；
第七天，阿福为救他挡了一刀，血溅在九叶灵芝上，灵芝突然发出龙吟；
第十五天，杨明在掌门峰跪了整夜，说陈靖勾结外门弟子偷学禁术；
第二十八天，林峰拍案而起，要将陈靖逐出师门；
第三十天，千藤林里出现守轮人的影子，青铜铃铛被捏得粉碎...
陈靖猛地睁眼，额角全是冷汗。
他抓住阿福的手腕：“明天卯时，你去西跨院找赵长老，就说我有关于内门灵脉的密报。
小红，你去厨房帮厨，听那些杂役说闲话，尤其是杨明最近有没有和外门的人接触。“
“陈哥，你...”阿福的短刀把手上全是汗，“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杨明在卖玄霄的灵脉图。”陈靖扯下衣角擦了擦龟甲，“他和周刚他们是一伙的，用灵草引我们去千藤林，其实是想借我们的手引出九叶灵芝——那东西能破轮回空间的封印。”
小红的手指绞着裙角，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那...那掌门师叔他？”
“林峰不知道。”陈靖的声音像淬了冰，“但赵长老和李长老知道。
赵虎最恨内鬼，李豹最精于算计，只要我能拿出杨明通敌的证据，他们会站在我们这边。“
第二天寅时三刻，陈靖蹲在演武场的槐树上。
晨雾里，杨明穿着月白道袍走过来，腰间的玄铁剑撞在青石上，发出清脆的响。
他左右张望了两下，突然对着角落的石狮子咳嗽三声。
树后转出个灰衣人，脸上蒙着黑布，手里攥着卷黄绢。
陈靖的瞳孔缩成针尖——那是玄霄派的灵脉图，用千年蚕丝织的，只有内门长老才有。
“五日后的掌门会议，林峰要宣布灵脉重划。”杨明压低声音，“到时候我会在茶里下‘醉仙散’，等他晕过去，你带人冲进来...剩下的，按之前说的办。”
灰衣人点头，从怀里摸出个锦盒。
陈靖借着晨雾看清了——锦盒里躺着半块青铜令牌，和他衣兜里的铃铛纹路一模一样。
怀里的铃铛突然轻响。
杨明猛地抬头，陈靖在树杈上屏住呼吸。
等杨明转身离开，他才滑下树，掌心的卦盘烫得几乎要烧穿衣服。
“阿福那边有消息了。”小红从假山后钻出来，脸色发白，“赵长老让我们今晚子时去松风阁，他说...他说杨明上个月偷偷往南境送了三车药材，可账上记的是去北境。”
陈靖摸出怀里的银哨，哨身的“玄霄”二字被他磨得发亮。
他把银哨递给小红：“把这个给赵长老看，就说周刚他们用的是玄霄的标记，杨明不可能不知情。”
“陈哥，我们真能扳倒他吗？”小红的声音发颤，可眼里却有了光。
陈靖望着演武场尽头的掌门峰，那里的晨钟刚刚敲响。
他能感觉到卦盘里的光丝还在跳动，推演模式里，三十天后的画面突然变了——杨明跪在青石板上，玄铁剑断成两截；林峰拍着他的肩，说“委屈你了”；九叶灵芝的紫光穿透云层，照在青铜铃铛上，映出一行古字：掌卦者，当执轮回。
“能。”他转头对小红笑，“因为我算过了。”
当天夜里，松风阁的烛火一直亮到三更。
赵虎的茶盏空了三回，李豹的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
陈靖把银哨、灵脉图的碎片、还有推演里看到的画面全倒了出来，最后摸出那半块青铜令牌：“这东西，我师父说和轮回空间有关。
杨明要的不是玄霄，是借玄霄的手，打开轮回的门。“
赵虎猛地拍案，茶盏摔在地上碎成几片：“好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明儿个掌门会议，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演！“
李豹摸着算盘，眼里闪过精光：“林师兄最恨背叛，只要证据确凿...陈师侄，你这推演之术，倒是比我那套算筹管用多了。”
陈靖站起身，月光从窗纸的破洞漏进来，照在他腰间的卦囊上。
他能听见千藤林方向传来隐约的铃铛声，和着晨钟，一下一下，敲在人心上。
会议当天的晨雾比往常更浓。
玄霄派的弟子们端着茶盏往演武场走，脚步都放得很轻。
演武场中央的青铜鼎里，檀香烧得正旺，烟柱直上云霄，却在半空中被浓雾裹住，散成一片混沌。
杨明穿着簇新的道袍站在首座，腰间的玄铁剑擦得发亮。
他望着逐渐聚拢的人群，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像猎人看着已经进网的猎物。
而在演武场的角落，陈靖摸着怀里的青铜铃铛，感受着卦盘里翻涌的光丝。
他知道，真正的局，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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