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医前来为童子们治疗,说是治疗,他们却并不一一看去,只在众人面前示范一遭。然后留下净布和药粉,让童子们自行包扎。
天意浑身是伤,自然是军医的好样本。军医将其全身扒光,只留下个底裤,逐个示范四肢如何包扎,内里如何包扎。帐中诸童子,三五一群,也学着军医的样子,嘻嘻哈哈,你帮我包,我帮你包。
念生不能在他们面前包扎,只推说自己要去方便,双手空空走出了账外。她自然是要去寻个僻静处,把伤痛的地方处理一番。
只是日才正午,军营内卫兵吃饭的吃饭,巡逻的巡逻,左右看去,并没有适合的地方。
念生正在发呆,天意从帐内一边穿衣服一边走出来,他见念生呆呆站在原地,手臂上犹在滴血,便问道:“阿瑱,你怎的也不包扎?要么我来替你吧!”说着,便将双手扶着年生的手。
念生冷看天意一眼,打落了天意的手臂,道:“不必,小伤而已,何必浪费药材。”
换了衣裳,帐中已备好午饭。却不知为何,没有米也没有菜,每人一碗红豆粥。
童子中有人不乐意,叫嚷起来:“一碗红豆粥怎生吃得饱?没有菜,怎么下饭吃!”
念生对吃并不挑剔,端起碗来,一饮而尽,虽然没吃饱,但也懒得叫唤。天意见念生如此,也一饮而尽,也许是早上累了,这碗粥甚觉香甜。
小胡子考官见童子闹脾气,冷笑道:“不吃也可,饿着肚子倒好。”念生众人还道他是讽刺,只不放在心上。
下午时分,日光直射,草地上都开始冒气儿。
众童子们在太阳下苦熬许久,都不见考官前来。看守童子的卫兵,都只管蹲在树荫下扇风取凉。天意有些支撑不住,对念生道:
“阿瑱,我有些晒得发昏。咱们也去那树底下两块些许吧。”
念生道:“你如此娇嫩,不如回家去算了。”
正说着,小胡子考官及念成等,从某营帐而来。兵士们围过来,手中幔子围出一个棚子,将童子们围起来。空空荡荡的棚子中央抬过来一个铡刀,不知道做什么用处。
考官们端然坐于台上,台上搭着遮阳棚。
念生等不知是考什么,只被日头晒得发昏。
忽然,有两个卫兵,挟着一个死囚前来。死囚头带布套,身穿囚衣,他被士兵放在铡刀上,只有胸脯的上下浮动,才能让人辨别他并非已死亡。
台上某官,只把一根令签扔下来,无须多的话,那铡刀就应声而落。
童子们连情况都没猜明白,一颗新鲜的头颅就从童子们面前滚过,半空中还有鲜血,喷溅在某童子的脸上。
“哗!”有个童子,在看见这头掉下来的第一时间,就吐了。
念生的那碗红豆粥,也几乎不能自抑要吐出来!
想她年少的时候,不管是捕到了鸟儿,还是打到了兔子,均是由哥哥处理,到她手中,已然是白净的肉块。在龙泉山上学武时,更是跟着刀破风吃素已久。
可以说,她的武艺虽不错,但连鸡都没杀过,更别说眼前这个头,竟是活生生从一个人身上剥离下来!
童子们吐的吐,瘫的瘫,却并无一人喊叫。或许是已经吓傻了,或许是不敢叫。总之,这场地中弥漫着各种各样的味道,让念生反感。
强烈的反酸涌了上来,罗念生以手封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天意却还好,他大概被太阳晒昏了头,只是微微闭着眼睛。
童子们都还没有平静下来,只见那考官环顾了一周,冷笑一阵,又喊道:“抬上来!”
众人正不知何意,之间两个兵士抬上一架兵器架来,上面不是满满的,都是刀枪斧钺。
那官对台下诸童子道:“该囚犯大逆不道,犯的是谋反罪,虽万死不能悔其罪。你等,日后都是忠君报国的将士,诛杀此等人,将会是你们的责任。今天,你们要考的,就是习惯鲜血与杀戮!现在囚犯已死,你等持器,只要也补上一道伤口,就算你们通过。”
众童子不过都是十二三岁之少年,哪里见过杀人的事情。如今考题是生割人肉,这比杀人又有什么区别!
但为进童子营,也有童子乍了胆子,道:“他十恶不赦的罪犯,而我等是日后驰骋沙场的英雄!我等杀人,为国为民,为了正义!兄弟们,今日连死人都不敢处理,日后上了战场,难道等着敌人处理我们吗?!”
一番催动之下,有几个童子也上前去,手持砍刀,闭着眼乱砍一阵。
天意悄悄对念生道:“阿瑱,入营资格近在眼前,你不去吗?”
有人已做了样子,自然有更多人扑上去。敢上去的童子们如恶犬扑食,一眨眼间,一具七尺的完整尸体,已变成碎肉块,五脏肺腑,就那样暴露在日光底下,散发着腥味。
考官喊道:“通过这一关,你们就可入营,你们就是九思营的精锐!”
天意见念生呆若木鸡,还以为她是吓傻了,便悄悄道:“阿瑱,你若受不了,咱俩不去也就是了!”
念生仍旧不言语。
还有童子在上前。有人天生强壮,一斧头下去,腿就被砍了下来;有人不忍再补刀,用枪戳着已脱离尸体的肉块。等到只剩下念生与天意的时候,再看不出半盏茶前,眼前这堆肉,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念生茫然四顾,忽然不知道自己学武艺是为了什么。她看了看台上的念成,念成只是垂下眼睛,似乎有意避开她的眼神。
他骗她。那她就有权利选择。
念生痴痴的、却并不犹豫的,走向前方,在念成面前拿了红牌,木然回了营帐。
在营帐内,罗念生再也忍受不住,感觉把此生吃进去的食物都吐了出来。天意也跟了出来,帮着念生顺气。念生沉默不语,仰起头来时,那眼中的寒光,好似是一把锐利的刀。
天意道:“阿瑱。要是难受,你可向我说说话。”
念生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很想家,她似乎很久没能和母兄好好说说话。她原本以为,学习武艺是为了更好的保护母兄,入童子营,除了为念成弥补遗憾,似乎也是为这浅薄的人生获得一些成就。
可如今,她宁愿没有亲眼见到一个人的死亡,也许现在就不会这么难受;她宁愿自己没有学习武艺,也许就不会通过那些关卡;她宁愿没有回到将军府,也许就不会被念成利用。
总之,她要回去,她的心告诉她,这条路是不对的。这条路要是继续走下去,他们势必要她去杀人。
想到这里,她站起身来,徒步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阿娘,哥哥。”念生一边走,一边嘴里默默地喊。
可惜这里是军营,她哪里知道将军府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