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念伽,小名阿珏。
我的母亲是定西将军府的侧室,蓝氏璎珞是也。妹妹罗念生与我是龙凤双胎,单字为瑱。
听母亲讲,我们出生时万分艰难,差些儿一尸三命,全靠母亲坚强,生了两天,终究将我们带到这个世上。
龙凤双胎,本是喜讯。
接生的稳婆喜洋洋的挨个打我和我妹的屁股,为的是听我们哭喊两声,确保我们是健康的。
可惜打了几次,我们都不哭。
稳婆怔了,喃喃道:“怕不是两个都是哑巴。”
我母亲听了这话,几乎没晕死过去。正在这时,我妹忽然飞起一腿,把稳婆的嘴狠狠踢了一脚,继而哇哇大哭。她一哭,我也跟着哭。我妹的声音过于大,我那蚊子叫一般的哭声被掩盖于下。
我妹哭了三天三夜都没停下来。
我母亲说,她哭的时候,光是干嚎,没有眼泪,嚎得人心焦。喊了大夫来看,大夫说,我妹天生脑子有病,不能控制表达,干嚎只是因气儿没顺开。于是教我母亲给我妹顺气,一天六次,一次半个时辰。
安抚我妹成了我母亲那时候最重要的工作。因为我妹过于闹腾,于是大家就没注意到安静的我。
三个月后,我忽然发起高烧,满身红疹如红梅盛开。来的大夫都没见过这是什么病,只粗粗诊断为“疹子”。用了若干药品也不见好,我几乎丧命于此。我母亲不肯放弃我,日日夜夜陪伴于我,终于让我捡回一条命。
这次病症,似乎给我留下了病根儿。我虽再未发病,却从记事开始,就是个病秧子,我浑身乏力,脉系虚浮,见风就倒。母亲带我瞧了许多大夫,谁也说不上我是什么病症。
我们母子三个,住在定西郡的梨花庄外的篱笆渠里。
定西郡历来是兵家交锋之地,就没太平过,尤其当下齐国卫国虎狼相争十多年,硝烟弥漫,匪徒肆虐。
流民集聚在早已空置的梨花庄里,齐卫两国的人都有。在这人流混杂的地方,我的母亲开辟了一间窝棚,母子三人在此栖身。
我离不开药罐子,家中生计着实艰难。
母亲没有谋生的技能,何况带着两个孩子也不方便。唯一可以依靠的,是帮着梨花庄的屠户清理牲畜的下水。
干这个活儿,要强大的内心。牲畜下水杂货腥臭不已,一双手在水中揉搓千万次,方可清理干净。尽管这样辛苦,也赚不到多少酬劳,母亲却安之若素。有时逢年过节,屠户好心送些大肠头、猪肺一类的,我家便可贴补贴补油水。
妹妹从会走路起,就承担着照顾我的使命。母亲在外做工,妹妹就给我擦身熬药,没有一句怨言。
有时病得糊涂,我竟想一死了之,但母亲和妹妹坚定的陪着我,以爱延续着我这如灯芯儿一般的生命。
流民手里,什么都有,我出不得远门,就四处去探奇。什么杂书奇谈,我都爱看。母亲闲了时,也教我读书识字。至于我这苦命的母亲为何认得那么多字,我却不清楚。
这两年战火频繁,梨花庄连流民都散了去,屠户人家也跑了。母亲断了经济来源,家中温饱就全靠妹妹出门谋来。
妹妹天性灵通,好动爱玩,弹弓射鸟,箩筐补雀,一点即通手到擒来。这么好的脑子,就是不会转弯,我教她编制罗网用于捕捉兔子,她是无论如何也记不得编法。教她写自己的名字,也只会照猫画虎,过几天就忘。
捕回来的活物,妹妹先养在家里,两只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活物看,有时候看着看着她会放走。但肚子饿的咕咕叫的时候,她就背过身去不看。我作为家中唯一男儿,承担了屠宰的任务,我将活物宰杀,拔毛去头,再交给她一同烹饪。
妹妹长了一双捕猎的手,却怀着一颗慈悲的心。“念生”二字,取得真好。
十岁那年,家中实在没米下锅。我也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药。母亲将贴身珍藏的镯子拿出来,深夜借着月光看了又看,终于狠下心来,让妹妹去把它当了。
镯子还回来的银钱不多,妹妹还是要每天出去捕猎。庄稼荒在地里,人口逐渐流失,动物们都不在此地逗留,只有乌鸦盘旋着,准备吃那发腐的遗骸。
那一日,我在高烧中昏迷,痰迷了气门。我求生之心迫切,丹田处一股热气,被我汇聚起来,硬生生将气门顶开。可这股气不仅冲破了我的气门,也冲破了我的肺腑,一股浓甜的味道涌上来,我满口鲜血喷出,后觉灵魂清浅,似乎已经去了。
正在我似梦非梦之间,我的嘴巴被撬开,一粒凉凉的丸药顺着我的喉咙而下,所到之处,无不清凉甘润,好似将我那燥热的肺腑,生生洗了一遍。我魂归身体,将眼睁开,只见一华丽着装的妇人紧挨着我,紧挨着我的母亲。
恍惚间,她又给我喂了几粒丸药,我昏昏沉沉,便睡过去。
我虽睡着,但疼痛不减,因而五感尚在,模模糊糊中听得那妇人说,什么将军府,什么公子哥儿,然而药力太猛,我没有听个完全,后来便记不清了。
等我醒来时,日已近黄昏。妹妹念生抓着我的手,脆生生的喊了一声:“哥哥!娘,哥哥醒了!”
我母亲疲惫的身影冲了过来,抱着我,先是啜泣,而后痛哭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