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生收拾了一番东西，走出营帐外，却见念成站在外面。
念生不肯和念成再讲话，一转身，换了个方向走去。
念成上前去，拉住妹妹的手臂。念生只微微用力，就将念成的手打落。念成使出另只手来牵住她的手臂，又被念生劈开。
一个不肯撒手，另一个非要走，四只手缠在一起，气氛僵持住了。
念生一双眼睛盯着念成，道：“你们就是这么训练士兵的吗？”
她那毫无粉饰的脸颊上，还带着因比赛而残存的血迹。宛如要从那伤痕里面绽放出花朵似的，那伤口的血凝固成一簇簇的梅苞，静静地衬托着它主人的落寞。
念成松了手，他自知理亏，因而低下头。
念成道：“那人就算是有罪，就算是死了，他毕竟曾是个活生生的人！肉铺里的肉块尚且要切得齐整，不肯轻易侮辱。你们…！”
这是念生今年以来，说过最多字句的话。她说到后面，不知是气愤，还是词汇量不够，只颤抖着双眉，愤恨而失望的盯着念成。
念成急急辩解道：“从前，从前不是这样的！今天，只是…”
念生再不肯听念成再解释一个字，她打断了念成的话，道：“我要回家。你若拦着我，我杀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念生。”念成的脸色似乎变得有些暗淡，他用一种自嘲的语气，淡淡道：“你说的对。今日的九思营，已不是从前的九思营。你这样清白的人，不应该混在里面。”
说罢，他探索着解开了身上的扣带，推开右衽，露出自己的右肩。在他的右边胸口上，赫然有一处碗盏大的伤口，凹凸层叠宛如一朵切了口的芍药。
“念生，你看。”念成将念生的手托起，轻触自己的伤口。
“曾记得，我也是似你这版纯净，想象着能够习得一身好功夫，替年迈的老父亲上场杀敌，期待着能够凭借自己的本事光宗耀祖，梦想着西北的百姓能够因为我的英勇而远离战争。所以我入了九思营。十六岁，我终于获得了策马扬威的机会，只可惜上战场的时候，被敌人用箭贯穿了右胸。若非父亲救我及时，我将被敌人的马踩成稀泥！敌人之凶残，不会念咱们半分仁慈！”
“自此之后，我肺部受伤，右臂也几乎残废，我那一生杀敌报国、驰骋疆场的梦想就止步于此。今日你所见残忍，是因为你一直都活在幻想中。真正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凶残、暴力、冷酷！你今日不肯相信，明日不肯接受，早晚有一天，你必将亲自经历。”
“今日你不肯去砍那尸体，若明日我与父亲都战死沙场，你母兄被俘虏，你又如何独善其身？你必将为我们手刃仇人，那时面对的，就不是尸体，而是活生生的人。今日此关，不仅是你入营的关卡，也是你作为将门之后入门的第一关！”
念成说的倒是诚恳，红了双眼，颤着语气。
念生咬牙道：“报国、报恩，有很多手段，这个什么狗屁营，不是好地方。”
念成上前一步，道：“念生，父亲已经五十岁了。他没有很多时间等待你长大，而九思营，是最快能获得立功机会的渠道。只有你崭露锋芒，父亲才能安然离退前线。你愿意看着父亲马革裹尸，白发血袍不得善终吗？”
念生被念成字句相逼，可内心却不肯接受，她想挣脱念成的手，但念成死死的扣住她的手腕。挣扎间，念成道：
“念生！你还不懂吗！我们生在这个家庭，上战场，杀人，这都是我们的宿命！我们的骨血里面就带着这样的血脉！来入九思营，也是你自己选的不是吗，今日若不是你，就得是念伽！”
听见“念伽”二字，念生突然安静了，她双眼愤恨而难过的盯着念成，吐出一句话来：“你骗我，你利用我，你现在逼迫我。”
念生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的肠子，自然有些话她听不懂。她听从自己的内心，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念成哑口，他一开始，不就是带着利用的目的，迎接蓝氏母子三人回来的吗？
他算计着，这一对从不曾见面的弟妹正是年岁适宜的好苗子——妹妹承蓝氏的容貌，必可以去选王妃、选皇妃，再不济，做了女官，也算朝中有人。弟弟可以代为驰骋疆场，家族繁盛，指日可待。
他宽容大度的请父亲即刻接弟妹前来，可事与愿违——弟弟是个瘫子，站都站不起来，妹妹是个傻子，只知贪玩，丝毫不通礼仪。
所幸妹妹武艺天赋极高，稍加锻炼足可以以一敌十。
可惜女子不能入营，于是念成动了这样的心思：训练念生，将其送去童子营，他自有职权在手，大胆编造了念生的背景、性别和身份。
以念生的武艺，入营肯定没有问题，只要在出营考核的时候获得前三甲，就算成了秦元帅门生，攀附上了元帅这条路，等于一只手搭上了权利的中心。
他的算盘打得倒是不错，只是没想到念生都杀到了最后，被一场生死测验吓住了。他暗叫不好，出门拦住了念生。
此刻，妹妹对他的信任已经坍塌，他无可挽回，只好拿出了念伽母子来“威胁”。这是他最后的底牌，而他知道，这一定有用——哪怕是用念生对他的信任去换，也是值得的。
念成轻声道：“念生。父亲老了，念赟还只是个孩童，我和念伽是男儿，责无旁贷要为父分忧。咱们家势必要有人上战场，此刻正是用人之际，你早一日成长，父亲就早一日荣退，念伽也可有一日清净。”
“若你还在生为兄的气，为兄只好为了咱们满门荣光，跪下求你了！”念成作势要跪下去，念生却不肯再与他有一丝交流，她转身背对着念成，道：
“你说什么都没用，我已经被淘汰了。”
念成道：“我自有办法让你通往下一关。只要你还愿意。”
念生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她原以为，“哥哥”二字，代表的全是温润、爱等一系列美好的事情。她轻信了念成表面上的清朗大度，轻信了他宽容有礼的举止，轻信了他宠溺安稳的笑容。
但她万万没想到，这世间人心险恶的第一课，就是她所谓的“大哥”教她的。
念成道：“念生，为兄不会逼你上战场。你只要在出营的时候获得前三甲，那时为兄自有办法让你功成身退。为了咱们家，为了念伽，请你务必全力以赴。为兄代父亲，代全家，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