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营出榜,已有四十余童子通过了第一轮考验。
念生与天意的名字,都在上面。童子们拥挤在一起看榜,天意惊喜上前,拉着念生道:“阿瑱,你来了!”
念生懒得看他,既然她能进来,自然别人也有本事进来。
这九思童子营,狗屁营。
天意倒是不隐瞒:“我实在是下不去手!那日,你出来我也出来,转而我把身上藏着的五十两银子给了那考官。谁想他就给我过了!害!早知能买通,我还那么辛苦闯关干什么。”
念生不答话,转身回营去了。
童子营倒也并不完全散漫,这几日,念生在营里,也学习了些东西。如兵法、医药、兵器等等,有些老师傅讲得好,形象生动,念生一下子就记住了。但有些老师傅讲的不好,念生就在课堂上睡大觉。
不日,童子营迎来了第二轮考核。
流窜在定西郡周围的土匪太多,县里的衙役早就不够用。童子营被选上来的这几十个人里,有些是天生的兵种,放出去就能当好几个兵用。
考官说,他们已经放出风去,说近郊的王家堡藏有大量私盐,土匪重财,势必前来。童子们可埋伏其中,听从分配。人头为先,其余缴获品另算,自有章法计算功绩。
念生不语,她内心抗拒着。
“阿瑱,我俩站一起吧。”天意跟着念生,缠着要和她一起。
念生不耐烦的看了天意一眼,道:“你再在我耳边说一个字,我拿的第一个人头,就是你的。”
天意不说话了。
童子们分批次混入王家堡,埋伏了整整两天,都未见土匪前来。
晚间,天意与念生防备在碉堡内,九月的一轮弦月挂在天上,在瑟瑟晚风中好似一把寒冷的弯刀。
天意看着月亮,悄悄道:“难不成,土匪们早已听到了风声,不肯来了?”
念生望着他,道:“他们来了,你敢杀吗?”
天意怀里抱着一把刀,至今没有见他出鞘过。他抱着刀,噘着嘴道:“我自然没有杀过人,可我,可我见过杀人。”
念生道:“杀人谁没有见过。”
天意道:“念生,你放心。我知道你厌恶这些个肮脏事情,到时候,我替你杀。”
念生冷笑一声,道:“你我上了这贼船,就已是帮凶,你杀或者我杀,有什么区别?”
二人正在斗嘴,却忽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撞开了大门。一声炮响后,四面八方往院子中发射了火箭。一群蒙着面巾的黑衣人叫嚷着闯入了王家堡,如鱼般游进了王家堡各处。
“土匪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念生等人即刻迎敌。
念生与天意等人负责门口清缴,断敌人后路;中间一组负责围猎已诱进来的贼匪,其余人负责安防与杀散敌。
念生本意不想杀人,她也没学过怎么杀人。
敌人刀来,能避则避,顺势攻其要害,只要他倒地不起,就不追击。
只是敌寇众多,源源不绝,她在力量上,还差一些,故而被她打伤的敌人仍有战斗力。这些人爬起来后,自知打不过念生,就转头去打天意。
天意的武艺,与念生对打尚且不占上风,何况是真刀真枪要他命的土匪!他仓皇把刀拉出来,那一瞬间,闭了眼只管砍去,什么招式,什么剑法,忘得一干二净,全靠肌肉记忆,能耍几招,就是几招。
念生快要撑不住,她力量有限,精力更是也有限。寻常跟着刀破风学习的那些招式,不过是捉鸟斗兽玩,可面对真要她性命的敌人来说,精力损耗大的多!
一时不防,忽而有人从背后一刀,直刺念生后背。念生虽然躲开,却被划开一刀,差几分就到脖颈。
好险。
念生气喘,再斜眼看去,天意如坠泥海一般,被一群人团团围住,他的刀不知是哪里来的次等货,竟被砍断,此刻性命堪忧。
杀人还是不杀,念生心里矛盾着。
她脑中母亲与兄长的模样晃了又晃,七步杀已在胸中萦绕数次。终究,她一脚翻起了地上的断刀,深吸一口气,
十步以内,指哪打哪,七步以内,可破咽喉。
门外二十余人的匪徒,禁不住她半柱香的杀戮。此刻月光与火光交融之下,那断刀上汩汩而流的血迹,伴随着念生的泪水,一同掉落在地。
“我原来是会哭的。”念生摸着脸上的泪水,心里想。
母亲说她生来不会哭,因为没有情绪可以发泄,所以脑子呆呆的。她也以为她不会哭,被捕兽夹夹烂了腿没有哭,哥哥病重的时候没有哭,而今天,看着满地的敌人的尸体,她却哭了。
她自己也搞不懂她自己。
天意原本还闭着眼睛乱砍,只一瞬间,一道黑影掠过,好似周遭的人就纷纷退散了似的。
当他睁开眼睛,就只见满地的尸体和呆滞站在原地念生。虽然他清楚念生武艺惊人,可在这实实在在的尸体和鲜血面前,他第一次领教了什么是“杀人”,什么是“死亡”。
这场战役,俘虏八名,死亡三十七名。
土匪的尸体由县衙收了,仵作验了正身,向上禀报:“死亡共计三十七名,均为男性。其中有二十名,为咽喉处一刀毙命。”
这个战果惊动了九思营的督尉梁安骏,他向来听闻这一批童子中,有个蓝瑱天赋惊人,但没想到如此惊人。他亲自来到县衙停尸间查看。
咽喉处伤口整齐,致命一刀,若非日常苦练者,决然做不到这样的精准而统一。可杀人者,不过是个不满十五岁的少年。
可再仔细看去,刀口上下并不一致,且有叠刀。杀人者要么是力量有限,没能一次把人杀了;又或者,这人并不想一次毙命,他给了这个人逃跑的机会。
无论是哪个原因,这个少年都是天生的一把好手。
“带这童子来。”梁安骏挥了挥手,眼睛却并未离开尸体,他在找更多的线索。
蓝瑱自从王家堡回来,却还如行尸走肉一般。被人带到停尸间时,她看着这几排尸体,鼻子一酸。可她又突然不会哭了,没有眼泪,因而她的面容看上去,好似带着厌恶和冰冷。
“你叫什么?”梁安骏看着眼前的少年,并不敢相信他就是这些尸体的造就者。
“蓝瑱。”念生双唇启动,有气无力的吐出两个字。
“师从哪里?祖籍何处?父亲是谁?”梁安厦没来及查看他的档案,干脆问。
“孤儿,自学的杂学武艺,定西郡人。”都是念成教的套路,她背的很流利。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梁安厦不敢置信,尽管证据就摆在他的面前,他依然震惊于这个事实,他想听蓝瑱自己说。
犹豫了半日,蓝瑱真的不想承认。这些人是她自卫而杀,并非有意要他们的性命。
“这些人,都是一样的致命伤口,一样的死法。”梁安厦看着蓝瑱,又问了一句,“都是你杀的?”
无论蓝瑱有什么样的理由,刀,是她放在他们的脖子上,咽喉,是她用刀划破的。此刻她矛盾的内心,甚至走向了极端:她想用命去抵给他们。
见蓝瑱还不说话,梁安厦微微一笑,并不逼迫。他向左右将士道:“童子营斩杀土匪有功,如实记录在案,战报一并抄送给郡公。至于童子们的个人战况,且不用上报,待我再分析。”
即便梁安厦没有上报个人战绩,但童子们对蓝瑱的战绩也是有目共睹。还记得院中二十余童子歼敌制胜后,随着大门打开,一轮弦月下,遍地尸体映入眼帘。
借着月光,一柄流着血的断刀反射了月亮的光芒。他们顺着光看去,一个少年微微侧过身来,他冷冽的眼神如刀一般,扫过他们的头顶。
若这少年是他们的敌人,今天躺在地上的,就是他们。
童子们噤若寒蝉,呆滞在地,不敢想象要是这少年杀红了眼睛,会不会再来杀他们。
寂静之后,少年抬起了刀,众童子深吸了一口气。
少年只是将手中之刃随手丢弃,她用手抹了一把脸,半张脸就浸泡在血液中,血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落。
那情形,宛如阎罗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