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寒鸦又在呼啸,黄妈妈道:
“这一窝黑鸦,真是晦气的紧!几次三番赶他们都不走,却还飞回来!”
我心中便不好受,你是念慈乳母,管家婆子,难道是用这黑鸦来比我们母子么?
黄妈妈一声声叫找人来,说是要彻底捣毁那老鸦窝。
说起来,这乌鸦已在我阁楼的树顶上栖身两个月。
这两个月来,我都没有见过念生,不知她在哪里。我虽几次让念慈去接,念慈却推脱说念生学武忙碌,再过几日去接。我再央求母亲,母亲似乎为了款为我,她道:“我也同将军讲了,不要念生去学武,接她回来。想必将军正在安排,你身体要紧,别想那么多了。”
我看着乌鸦叫声凄惨,心内埋怨自己为何生来就是个废物,还不如这黑鸦,起码人家会飞。就算没了这个窝,也有能力去重新盖一个。
丫头云柔来为我披上毛皮披风,道:“公子,那老鸦窝今日肯定能去了。您不要迎着风看了,吹坏了身子可怎么整。”
她说完,要去将我推进屋子里去。
“且等一等。”我摆摆手,“念生最近还没有消息吗?”
云柔想了一阵,道:“没有。昨日您打发我去找大小姐,可惜大小姐忙得很,我连话儿都没说上。我又去找大公子,可大公子在军营里忙,这些日子都不曾回来。”
我见母亲不在,道:“夫人上哪里去了?”
云柔道:“今早吩咐我说,要去一趟拈花寺上香,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每个月,母亲都要去一趟佛寺,今天去这个,明天去那个,周围的佛寺都给她拜遍了。我知道,她是为了我。
“你今日再去找找大小姐,就说我十分想见念生。就算人不回来,书信总要有吧。”我心里实在思念念生,我想知道她的近况。
才说着,黄妈妈忽而上了楼,她手里端着熬好的药,还冒着热气。黄妈妈接过我的话头,道:“是许多时间没见到念生小姐。公子,吃药了。”
云柔将我推进房间,关上了阁门。
我瞥了一眼那药,淡淡道:“天寒,这药拿过来,都都有些凉了。”
这些日子,许多的怀疑在我脑中闪过。
例如,他们既然给我用药,为什么不趁着我病危的时候放弃我?——留着我的性命到底对他们有什么用?例如,他们看着我喝下这些药,这些药是不是会慢慢毒死我,有没有解药?
没有人告诉我,他们口径一致——我得了痨病,不喝药就病情发作,喝了药就会稳定。
团团疑问在我脑海中爆炸,撑得我的脑子如被锤击的西瓜。
这将军府是个巨大的阴谋之窟!而且,我更担心念生,假如我的药、我的病是一场阴谋,那势必念生的处境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我不敢将我自己的想法告诉我的母亲,以我来看,她与父亲只见的情分不浅。既然十几年前他们曾有过嫌隙,我不能以我的无端揣测,让母亲左右为难。
为了揭开这个真相,我需要清醒更长的时间。而我想要清醒,就势必要破坏那个药,或者破坏监督我喝药的人。
母亲见我最近头疼得紧,问我是否有心事。我不敢明说,只说在阁楼里待得太闷罢了。问起念生来,母亲也含糊说不清楚,只是说:
“大公子说,念生在外学武艺。”
因念生还是定期回家来,回家来也高高兴兴,我等只能以为她真是去学武艺罢了。
终于,过了两日,在我的坚持下,念生终于被接回家来。她与我欢欢喜喜吃过午饭,说着最近的趣事儿:
“师傅是个好老头…我最近学着他吃素…大哥待我很好..”说着话,我的药力上来,便沉沉睡去。下午醒来,我唯恐念生已离去,一叠声的喊着念生的名字。
云柔走过来笑道:“念生小姐没有走,说明日才出发。你瞧,小姐在院里练武呢!”
我来不及穿上衣服,自阁楼往下看去,念生果然正在小花园里头练舞。今日略有小雪,云柔用一件大氅将我包裹,免得我冻着。
念生又长个儿了,现在她如抽条的竹笋,如杨柳窈窕,亭亭玉立。但念生喜欢扮作男儿,一头青丝竖在脑瓜子上,像是飞扬的旗帜。
从前她时不时倒也学两招给我看。她所习之武功,我见所未见,却还心下自嘲:“我半个废人罢了,别说见过什么武功,连妹妹在做什么,我都无从知道。”
但今日窥查妹妹之武艺,看了半晌,实在令人心惊。
雪花飞扬中,念生以一根枯枝作刃,出手之速度,连雪花都无法沾身;她腾起之时,宛若白鹤冲天,干净利落;以树比人,掠过树干,树上雪花都不曾掉落;一刀劈出去,树叶都分作好几瓣儿。
她每一招,都似乎杀死了一个虚拟的敌人。换言之,她招招都是杀招。
远远看去,我的妹妹,一身白衣融于雪景中,唯有头上两根血红发带,如雪中盛开的两支红梅。
我看得久了,念生发现了我。她轻轻一跃,从树枝上折下一只腊梅来,跳到我之前,得意洋洋道:“送你。”
我亲自接过,喊云柔插了瓶,向念生道:“武艺精进了许多!”
念生道:“师傅肯教。”
我又问道:“师傅就没说让你做什么?你这样会跳会跑,难不成,以后要做个镖师?”
念生以手撑着竹窗,两眼烁烁,道:“师傅很好,只管教我。我学了,只为保护母亲哥哥。”
我叹了一口气,道:“母亲和哥哥现在很好。话说回来,你这武艺,到底学到几时去呢?你也大了,总不见得学一辈子吧?”
念生道:“好玩就学,不好玩,就不学了。”
我听来,念生大约只是爱这精妙武功,似乎并不知晓自己所练之功是所为何用,要去做何用吧。但我却想的更加深远:谁教她的武艺?谁让她学的杀人技法?谁要她去杀人?什么时候要她去杀人?
种种迹象看下来,我大约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念成看出念生有些天赋,找了人来教她武功,且这人并非什么名门正派。那么,念成是想让念生上战场吗?同为将军之子女,为何不让念生接受正统军营教育?念成又打的是什么心思?
妹妹行踪越是诡异,武功越是精进,我的心里就越是慌乱。只是看着天真如鸽子的妹妹,我却满腹担忧不能表露。
念生,你真的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