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所熬制的甜汤,不像是黄妈妈熬的那般腻味,总是带着清新的草味,就好比才采摘的上好的茶叶儿似的,有一种天然春风的味道。
她说这种甜汤,是她娘家的一种秘传,只有她会做。她还说,等到妹妹长大了,就传授给妹妹。
我笑道:“为何不说传给我?”
母亲道:“传男不传女,要是传,也势必传给儿媳妇。”
我叹气道:“还说什么儿媳妇,我这身子,能不能活到那时候,都是问题。”
母亲一下子握住了我的嘴,道:“你只是小时候落下的病根儿罢了。等你长大了,就自然康复了。”
“我都十二了。”我向母亲道,“究竟什么时候才算是长大,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迎来健康自由的那天。”
母亲深吸一口气,笑道:“等你长大了,我们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来,在那里,你很快就能养好病的。”
和母亲这样你一眼我一语的期待着,好似那病也没有那般痛苦了。母亲描绘的那种美好的未来,更是让我坚定活下去的希望。
而我活下去,那些挡路的人,就要走开!
黄妈妈素来有头风之症,每每天阴,就要发作一次。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要去光顾城里的中医馆,热敷按摩半个时辰,方才可恢复。
已是一月多,忽然下了一场大雪,我正在阁楼上看雪。云柔端着一盒子炭上来,言说黄妈妈头风犯了一早上,此刻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出去呢。
此刻母亲正被将军请了去,却还没有回来。
经过这两年的乱逛,整座将军府都已在我的胸中,哪里有路,哪里有门,我一清二楚。我知道黄妈妈要走哪条路,要去哪个门。
我假意说想去小花园里赏雪,云柔不肯,说雪太大,怕路滑,怕我吹风。
我站起身来,道:“你不陪我去,我只好自己走着去吧。”
云柔拉着我,道:“好我的公子,我怎敢让你一个人去呀!你等着,我拿了大氅。”
走至半道儿的角门廊道处,我推脱说手里觉得有些冷,请云柔替我去取手炉来。那手炉我藏在床头,冰冰冷冷,要点上火也需要一段时间。
云柔道:“这大雪天的,怎能让公子一个人在这里?我和公子一同去吧。”
我道:“怕什么呢,我不过是个废人。这里无风无雪,你去了再来,也耽误不了什么。”
云柔点点头,知我好静,且这里并无风雪,便急忙跑去取手炉。
这里隐蔽,可看清整个后院的情况。黄妈妈要去角门,势必穿过这个长廊,而为了抄近道,她必然要从荷花池的假山中经过。
我站起来,藏在她必经的假山处。果然不多时,黄妈妈一人抱着一个小包袱,穿戴着一身的毛披风,冒着风雪往这里走。
黄妈妈低着头躲风雪,也不见眼前是什么东西。我忽而从假山中冒出来,竟将她吓一跳。
黄妈妈看清是我,上下微微一打量,道:“公子,今天却还能走这许多路?怎么云柔她们不在?”
我轻轻一笑,道:“来送你一程。”
黄妈道:“这是怎么说,我不过是去做个推拿,不值当公子风雪里来送我。”说着,扶了扶手中的包裹,匆忙出要出门去。
我扶着黄妈妈,道:“走一两步,也不要紧!黄妈妈,请吧。”我装作要去帮黄妈妈拿包袱,黄妈妈却不肯。在转圜之间,我装作脚滑失手,将黄妈妈从假山上小道上推出去。
我本意,是要将黄妈妈跌了骨折,让她从此离开迎春阁。
却不曾想,那黄妈妈没有抓稳靠山,直直掉落下去,栽进了水面。水面冻得不结实,黄妈妈掉下去就栽进了冰窟窿。冰面拉拉卡卡的破碎,黄妈妈挣扎之间,逐渐沉了下去。
我欲扬声喊叫,却因惊慌而不得出声,我自知自己好像杀了人。而我手里,却还拿着黄妈妈因纠缠而扯开的包袱,包袱里,好像掉落了几颗药丸一样的东西。我无心再看,只把包袱也丢在水里。
惊慌间心悸引发气喘,只好匆匆返回角门。
大雪越来越大,放眼望去,园子几乎被雪掩埋,平静的好似根本没有发生什么悲剧,刚才的事,好似我大梦一场。
或许,我内心其实是想让她永远离开这个世界的。
云柔赶来,见我包着大氅,却气喘不止,满头是汗,急急问道:“公子可是又发病了?”
我抬头看她,心虚难抑,唯有更加气喘咳嗽,咳得急了,竟从轮椅上掉了下来。
这一幕,正巧被返回迎春阁的母亲远远看到,母亲急的奔上前来,瞬时就到了我眼前。她替我抚胸拍背,责怪我不该这样严寒的天气贪玩出来。
总之,回去后,我又大病了一场。每日梦到黄妈妈在冰水中惊慌的样子,我就如鬼追魂,不能安睡,虽身子大汗淋漓,可内心却如坠冰窟。
云柔还自责道:“以后我再也不带您在这种天气出去了,都怪我心软。”
因我睡眠不稳,故而向来是我在楼上独自谁,丫头们都在楼下睡,若有事情时,我会摇响铃铛。这几日夜间,我常常噩梦惊扰,不能入眠。睡不着时,我便起身写字,一笔一划,一笔一划,来压制自己的心魔。
三日后,大雪消散,黄妈妈的尸体冰冻在那水池中,太阳下她的手镯明晃晃的。有一个丫头经过时发现了黄妈妈,几乎被吓得疯癫。
念慈派人去查,但都说那日雪大,黄妈妈有头风发作,也许是头脑不清醒时,没有看清路,滑了下去,不慎殒命。
周边没有见证人,也并没有发现什么证据,念慈只能以此了结。
母亲想起黄妈妈,也尝尝叹气:“黄妈妈是个好人。她看上去虽然有些严肃,那却也是常年掌管家事的缘故,其实是个慈爱的人。为将军府劳心劳力这些年,却得了这个么结局。”
她似乎很是尊敬黄妈妈,还准备了一封厚厚的白礼,转交给了她家。
母亲问我愿不愿意去见黄妈妈最后一眼,我心虚难答。母亲道:“她侍奉你这么长时日,你不去送一送吗?”
我道:“罢了,娘代我上一炷香吧。我心里记得她的好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