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站在楼上看着花圃中的荭烟,回顾分析着一些事情。
我喝了药会上瘾,但后来的药是当着我的面煎熬的,那药材我都认得,并没有什么毒性。然而,我不喝药,还是会觉得难过。从前,要喝下整整一碗,才足以抵抗病痛,现在,一两口也就能糊弄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什么让我上瘾嗜睡?
看着荭烟,我忽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想法:既然母亲种植它,黄妈妈怀里带着它,势必它有自己的长处。我想尝一尝荭烟。
会死吗?——不知道。
从楼上下来,母亲他们都睡了,我拔下一株荭烟,反复查看着。
古有神农尝百草,今有念伽吃荭烟,想来没有什么大问题,那书上写了并没有多大的毒性。我眼睛一闭,将整株花儿都塞进嘴里,一股脑咀嚼着。
就是一株草的味道,普通的,草的味道,甚至,还有点清新。
只是这味道,好生熟悉,不曾想出在哪里吃到过。在哪里呢?——母亲那碗如意百合甜汤,却还放在桌上。我忽然一震:老天爷,这不是我母亲甜汤中的味道吗?
我母亲号称的独门秘籍吗?这汤不是只有我的母亲会做吗?我母亲在汤里下荭烟干什么?
难道,我上瘾的源头,竟是这碗甜汤!
我回想着,是啊,药都是当着我面煎的,不可能有问题,然而我还是上瘾,还是嗜睡。那么,也许不是因为药的原因,而是伴着药喝下去的这碗甜汤!
现在,想要验证我的猜测,只需要喝了这碗甜汤便可知!
我颤抖着,将那碗凉了的甜粥一饮而尽。我期待着,这一碗甜粥吃下肚去,我不会有反应。我不相信,我的母亲竟然给我下毒!
可惜,这碗甜粥的药力很猛,在我决意要保持清醒的情况下,我还是沉沉睡去。
第二天,我睁开眼睛,对这世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桌上那碗甜粥的残渣尚在,丫头还没来收走,它提醒着我昨夜的实验是真的,不是我失心疯。
我上瘾的原因,自然写在那一页被撕了去的荭烟的图书上。当然,也在我母亲的心里。
尤记得,我们母子三人,在那漏风的窝棚中是怎样相濡以沫,是怎么苦苦度日,为何到了将军府,母子却离心成这个样子!
我应该直问母亲吗?
我纠结着。
母亲的甜汤还是准时送到,我端起碗来,盯着母亲。母亲还是那副慈爱的表情,还是那样亲切的笑容,她似乎并不觉得这碗汤会毒害她的儿子。
我向母亲问道:“娘,你这碗汤里,是不是有荭烟?”
母亲神色一怔,道:“什么?”
“荭烟,就是你花圃里种的那种草。”我死死盯着母亲。
母亲镇定了一番,笑道:“你倒是鬼精灵儿,是怎样尝出来的?荭烟可以镇痛,也可以祛风寒,我在甜汤中加一点,有安眠的功效。”
我点点头,道:“我不喜欢那个味道,从今天起,别放了。”
母亲笑着的嘴角略微松动了一下,笑道:“好。你不喜欢,从明天开始,我不放了。”
我想,我应该和母亲达成了某种妥协,我不撕破脸,母亲也收敛她那不知道为了什么目的下毒行为。
荭烟的功效,果然厉害。自从母亲不放荭烟,我开始可以自控体内真气,有时挨一挨,竟可以跑跳起来,要知道,这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我依旧装作很弱的样子,每日不是坐在轮椅上,就是去藏书阁看书。对任何人,包括我的母亲,我都不曾透露过,我身体恢复的进度。
除了我,府中并没有人愿意去藏书楼,这倒成了我的一个僻静所在。为了强身健体,也为了防他人侵害,我在藏书楼偷学一些简单的武艺拳法。三个月后,我一拳可断寸厚之木,实在令我惊喜。
我暗暗想到,若我不是从小就病着,不知是否和念生一样,能在武学上再有造诣?
然而我也知道,自小我身体的亏空太多,学的这一星半点的功夫,可谓将我毕生功力都用到头了。内力不足,常使我脑内有形而手中无力,连个马步都扎不住太长时间。说到底,我只是学会一些窍门,勉强能防身罢了。
将军府内警备森严,藏书阁白日由童子看守,晚间便闭门不开。
这一日,八月初六。弦月掩护,夜半无人,内院寂静,角门只有婆子们值守。我翻过墙壁,去到藏书楼内待着。我心寂寥,唯有藏书楼让我感到充实,也只有获得更多的知识,我才能距离真相更进一步。
我在藏书阁中偷偷学习。不知为什么,深更半夜的,将军为何突然回府,全院上下立即燃起烛火。
将军与大哥念成忽然进入书房,二人似乎在低声切切密谋着什么。因为距离太远,我只断续的听到几个词:
“念生…念生…”
“九思营…九思营…”
为了听清他们的对话,我自然更加靠前去,却不曾想,腰间玉佩碰上书架,微微地发出一声清脆响动。
我来时是从二楼窗户翻窗进来,此刻却在三楼顶。若这时下去,自然被抓个正着。一个日常坐着轮椅的人,是如何完全的出现在闭门的藏书楼内的?
念成似乎有所察觉,脚步一声声逼近。
进退无路,我在书架中间干着急。除非有神仙降临,否则我今天长一百张嘴也是说不清楚!
我正躲在书案后心惊之时,却听见门外一声炮响,不知是什么炸了。
将军和念成的脚步匆匆远去,我自二楼窗户偷偷溜出来。哪知角门早已打开,内院婆子丫头们都站在角门上张望,看前院发生了什么事。又有许多家下人,点着火把四处巡逻,眼看我又要被堵到夹道之中了,
一个坐着轮椅行动不便之人,又是怎么出现在关着锁的夹道呢!
正在为难间,有一人影匆匆闪过,将我手臂挟起,一双脚灵活如轮,只觉得一阵借力,我便腾空而起,飞跃后墙,径直到了长春阁。
那人我太熟悉了,光凭味道我都能认出她。
那不就是与我朝夕相处十余年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