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意见不合的时候先转移一下矛盾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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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和二十年秋,定西郡迎来了一件大事:六月从金都出发的皇长子,九月初二驾辇卫队将至定西郡。

钦令先至,其命有二:一是五品以上官员接驾,不得铺张;二是皇六子慎郡王因路途中感染风寒,不慎病倒,暂住定西将军府养病;皇长子下榻之地,暂不明。

罗三丰三等将军,领着五品武官的俸禄,这辈子都没去过京城。他没有受到过皇帝特别的嘉奖,也没有和皇帝有过特别的联系,更没有见过贤名颇广的皇长子和素来体弱的皇六子。

为什么把养病的地方选在他家,他百思不能其解。

将军府在定西郡矗立已五十余年。这五十余年,罗氏从没有大型整修过,也没有翻新拓宽。样式落后,院落逼仄,这地方万万是住不得一个皇子啊!

在战场上不言不语杀伐果决的罗三丰,此时搓着手不肯爽快答应。

堂上接了令,罗三丰偷偷拉着郡府公的袖子,向上汇报道:“末将所居之将军府,已历五十余年,地窄屋旧,哪堪龙子凤胤下榻?还请郡府公上复钦差,另寻一个好地方吧。”

郡府公把手一抬,道:“你去回,我不敢。”

罗三丰被噎了一句,生生把后面的话都咽了下去。

郡府公见罗三丰为难,又好言语道:“罗将军哪!天降富贵你都不去接吗?这皇子住在你家里,你伺候好了,不比你打仗强?近水楼台先得月!我想请他去住,他倒是肯呀?”

罗三丰道:“就怕委屈了他。”

郡公道:“还是你老罗家好命,祖上救了圣祖,如今皇子又指名道姓住在你家。你家祖坟在哪里?我找个时间去拜一拜。”

罗三丰道:“郡公,莫开玩笑。我一把年纪了,伺候不好皇子。”

郡府公道:“你别说那些个废话了。速速回家去,把家里上下人口、地方宽窄都寻摸清楚,再把拟给皇子下榻的地方标出来,一并写个章法来。要快!别等到人家来了,这也不全,那也不全。”

罗三丰眼见无可更改,只好接了钦差令,星夜不敢停,速速赶回家来,为得是清理府衙,扫干净给皇子住。

他路过东营之时,顺便带上了他的大儿罗念成。

蓬荜即将落凤凰,而罗三丰家里还有些家事儿却还没有处理完。——他的大儿带着次女说是要去请先生学武艺,结果次女罗念生到现在不见了踪影。夫人催着他将孩子接回来,而大儿子却不肯。

要命的是,他听说儿子将闺女隐名埋名送去参军入伍。一番明察暗访下,他终于在军营看到了女儿。罗三丰效命于西营,儿子效命在东营,他插手不了东营的军务,还得去找儿子。

一路罗三丰默不作声,念成只觉不妙,但父亲铁着脸,他现在问也不合适。

才一到家,还未喝上一口热茶,罗三丰便道:“与我来书房!”

罗念生只得乖乖跟来。

书房内,罗三丰一把灰色的胡子都快翘上了天,他牙咬得邦邦硬,只把脸颊咬得似个四方的凳子。良久,他道:“我问你,你说给念生找武学师傅,找得怎么样了?找的什么馆子?为何她许久不着家?

罗念成道:“原来是这事儿。您若想她了,我接她来便是了。”

罗三丰将手中佩剑往桌上一放,震得桌上茶杯都响动。他道:“你还不说实话!今日我在军营,看见的那是谁!那不是念生?”

念成情知念生参军入伍一事势必瞒不住,但未曾想这么快就瞒不住了。他只得道:“念生妹妹武学上实在有天赋,她自己也向往报国杀敌建立功勋。父亲,咱们将门之家,该有这番气概。”

罗三丰道:“这样大的事情,你不同我商议,私自却都定了?”

念成道:“父亲,儿女们自有自己的路要走,念生那样好的天赋,不培养就太可惜了。”

罗三丰道:“她是个女孩儿,自古以来哪有女孩上战场的。”

念成道:“木兰也可从军!自古以来,女将军也不少。我家出一个,说不定也可留名千古!既然事情已是定局,您又何苦非要干涉?”

罗三丰没想到一向温顺的儿子这般顶撞自己,他指着念成,胡子颤抖如风中烛火,几次说不出一个字儿来。

念成急忙跪下,抱着父亲的腿,道:“父亲切莫生气。您心里不爽,就是打儿子一顿也是使得的。”

罗三丰长叹一声,道:“念成!念生从小过的是苦日子。在家中还未曾好好孝顺我几天,你就匆忙送她去上战场,你于心何忍哪?你把念生接回来吧,从前的事我一概不追求。”

念成哪里肯,他道:“父亲,您老了。儿子身上担着家族命运,不得不为将来考虑。虽然让念生去入伍,多少有些不近人情,可将门子女,生来就是这个命运。难道说,我们做儿女的,要一辈子样仗着父亲您去策马奔驰,自己却安享闲乐马?”

罗三丰道:“我知咱们家后继虚空,你心里着急。但这已是定局,你不要插手。你起来,第一要紧去把念生接回来,回来我还有事同你商量。”

念成还跪在地上,道:“父亲,今春,我已将念生送选九思营。她成绩很好,入营近在咫尺。我会在暗中保护她。父亲,您且放手,儿子和念生再搏一搏。”

罗三丰一听“九思营”三个字,几乎没把眼睛瞪出来,他拍着桌子道:“痴儿痴儿!你真是糊涂!你真是…你真是…”

一语未完,气得晕厥,勉强坐在椅子上,只管喘粗气。

念成辩道:“既然都已去了,父亲又何必苦苦相逼。”

罗三丰道:“念生年幼,她懂什么是九思营?她懂什么是家族荣光?你莫将你心中那些算盘,打在念生身上!”

念生道:“念生入营出营,不过就在一二年内,到时家中多一个将才,难道不好吗?”

罗三丰道:“什么将才?什么将才!念生是姑娘家,能有什么大天赋?你莫不是白白去送了她的小命!不管是谁,我不要你们在战场上博将来!我只愿意你们好好活着,就算咱们没有功勋爵位又怎么样,一家人在一起享天伦之乐不比什么都强?”

念成上前,道:“父亲,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从圣祖手里就是功勋将军,怎好说什么好好活着,怎好说什么天伦之乐,我们要保住门楣荣耀,才不负祖宗所托。”

罗三丰道:“不瞒你说,早先你中箭之时,我已向陛下具表,说明了解甲归田养老之意。今春,我又将此事提了一遍。陛下一次不肯,二次的时候却有所动摇。你若有意建功立业,我却也为你骄傲。只是不要弟妹再染指朝堂军营,以后我们一家人再不问战事,在乡间了此一生”

念成道:“父亲,你真真是糊涂了!儿子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不就为了延续咱们的功勋荣光。父亲现在说要归家养老,那我中的这一箭算什么?”

三丰道:“正是你这一箭,让我想清楚了。当时你躺在榻上昏迷,我深深自责。国家有更多的人才、更多的战士,而我不能再失去你们。儿子,听我的话,即刻去念生接回来,咱们一家人,好好回去过日子。”

念成低着头,宛如一头倔强的牛犊,他忽而觉得很委屈,他为家族未来筹划这么多,父亲却并不理解他。他赌气道:“你到底是为了我,还是蓝氏回来了,你又色令智昏了。”

“你说什么!”罗三丰没想到儿子忽然说出这句话,他愣愣的盯着儿子,重复道:“你才说我什么?”

念成仰起头来,道:“蓝氏回来在你耳边吹了枕头风,你就想与她一家人逍遥山水间,采菊南山下了?你只当我不知道?母亲与你少年夫妻,苦苦在府中等候你归来,日日夜夜担惊受怕,怕你一去不返。那时候你怎的不说什么解甲归田!自母亲去世后,大姐为你操持家务,至今未嫁;我为保住家族荣耀,十六岁就上了战场!而今只要那丫头去入个九思营,你就心疼了?”

“你!你!”罗三丰一双手颤抖着,似要前来抓着罗念成。事实上,他却只是因为气涌袭心,双手麻木而已。

念成并不理会父亲,接着说道:“你有这慈爱的心,为什么不分我和大姐一点!只有我们保住了勋荣,大姐才能嫁得更高,我也才能实现我的抱负。如今念生在九思营中表现不错,只要她获得三甲,即刻就能做了元帅门生,咱们家就多一条可攀附的高枝!父亲,只需月余,童子营就会放榜,我有信心,这条路,一定走得通!”

罗三丰一股子气不知道从哪里顶出来,顶的他心痛不堪。他道:“九思营,不是正经入伍的地方!”

“可那是最快立功的地方!”念成几乎是接着三丰的话,脱口而出。

明和十四年,他不顾父亲的反对,独自去报名童子营,并取得不错的成绩。可惜,父亲不同意他在九思营待着,强行找到他并将他带回家。为了圆他的梦,父亲请刀破风做了他的师傅,教授他武艺。

十六岁那年,父亲同意他上战场为国尽忠,急于出头的他慌张之下被敌人瞄准,差些丢了性命。自那以后,他就伤退在家,每日在病榻上,看星落日出,宛如行尸走肉。

终于有一天,他偶遇到了同在九思营的同僚秦兴。秦兴是秦元帅的侄儿,父母早逝,他就出身九思营。

在秦兴的帮助下,他获得了一个佥事的职位。他和秦兴,都是少年武才,何以秦兴做了将军,他却低着头请人家谋差事?——他不忿,也不服,他原本也应该是个少年将军。

他觉得命运对他不公,可身体半残的他找不到其他出路。

终于有一天,念慈不知道在哪寻到了蓝氏的镯子。父亲一见,就好似着了魔一般,四处散出人去打听,甚至于亲自出马,由当铺开始,抽丝剥茧的寻找。

念生母子三个,一直都是父亲心上的一根刺,碰不得,拔不掉。念成小时候真希望他们三人已经死在外面。在这个关口上,他们回来了,那他们势必要为这个家做出贡献!

念成心太急了。

圣祖赐的荣耀已世袭三代,家族荣光马上到了尽头。家中若无他人崛起,他最后的结局,就只能是在军营中做个小小的佥事。

他出生于将门功勋之家,是天然的将门公子,他不能接受家门清朴的未来。他想出人头地,想要成为家族的荣耀,想要成为父亲心上的骄傲。

“你,你为了什么勋荣,就要把你亲妹妹送上战场,就要她冒着欺上欺君的风险去当兵!就算你得了你想要的,这些东西,你敢拿吗,你拿的安心吗?”罗三丰指着罗念成,一双眼睛里不知是悲哀还是愤怒。

罗念生咬着牙,情绪逐渐激动起来:“亲妹妹?亲兄弟?难道亲兄弟亲姐妹都是来享福的?他们就不能与我共患难?我自问我待念生很好,若不是我伤了身体,此刻我恨不得自己去走这条路。再说,母亲去世,难道不是因她母子三个?他们本来欠我一条命。”

罗三丰才要说些什么,只听到房间里不知何物,不知在何地,忽然响动一声。父子二人环顾四周,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书房有三层,罗念成警觉,自然站起身来向楼上看去。

忽然,一声震天响自院中传来。

外面卫兵来报,说不知哪个在前院扔了一个烟炮。

罗三丰与罗念成速速跑出来查看,只见院中烟雾尚还未散,地上还有黑色粉末。

念生偷偷去当兵的事情还没有辨清楚,皇子要来的消息尚还在自己的心窝子里没说出,这将军府就有人敢扔烟炮!

这要是传出去,先得一个有失查察、不敬皇子的罪名来!

“查!”罗三丰一声爆开,宛如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