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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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峰像块发霉的绿豆糕斜插在天地间。小花猫蹲在山脚数了数,崖壁上那些松树活像驼背老人举着伞——伞骨全都歪向西边,伞面缀满墨绿的松针穗子。

使劲舔干净爪子后,小花猫决定征服这座山。踩着风化剥落的碎石往上蹿,肉垫被硌得生疼。石缝里钻出的野薄荷提醒小花猫,去年春天大黄狗就是在这儿教它逮蚂蚱的。

“小不点也来爬山?”最粗壮的老松树突然开口,树皮皱得比村长爷爷的脸还深。它西边的枝条蓬得像晒谷场上的草垛,东边的枝桠却比小花猫的胡子还稀疏。

小花猫蹭了蹭它渗出松脂的伤疤:“您这把伞打歪了。”

老松笑得浑身松针乱颤:“我这是在给娃娃们抢日头呢!”它用气根拍拍岩壁,“从石头缝里蹦出来那天,我就知道得跟太阳耍心眼——西边坡缓能晒足八个钟头。”

暮色把它的影子拉成长柄汤勺,舀起山坳里漫起的夜雾。最顶端的松果“啪”地裂开,蹦出带翅膀的种子,乘着晚风往西天飘。“瞧见没?”它得意地晃着枝头,“女儿去年落的籽,都在河滩林子里扎了根。”

小花猫突然发现每根西向的树枝都鼓着青筋似的树瘤,背阴面却布满蜈蚣般的裂口。“不疼吗?”小花猫伸出爪子碰了碰快被拽断的树根。

“疼劲儿早过去了。”老松抖落几颗陈年松子,“头十年天天跟山风掰手腕,现在连做梦都记着抢阳光的招式。”它突然压低声音,“告诉你个秘密——西边坡的土比东边甜。”

月亮爬上枝头时,它们聊起大黄狗。老松用树脂在岩面画了幅会动的画:暴雨夜老狗蹲在磨盘边,用身子给六只小奶狗搭雨棚。“那倔老头和我投脾气,”松针簌簌落下盖住画,“都把心尖尖上的崽崽护在西边。”

后半夜山风唱起催眠曲,老松教小花猫认年轮里的故事。最外圈的木纹突然变成小电影:暴雪压断枝桠的冬夜,它把最后几颗松子塞给过路的山雀;旱季顶着四十度日头,给树荫下的野草莓当遮阳伞。“累归累,”它打个松香味的哈欠,“看见娃娃们长结实了,比喝饱春雨还舒坦。”

启明星探头时,小花猫摸黑继续往上爬。老松送的新鲜松塔在怀里发烫,每片鳞片都蓄满阳光。岩缝里的野百合突然开口:“那倔老头每年把开得最好的花苞留给采蜜工。”小花猫这才发现,所有西向的花都开得格外大朵。

快到山顶时,发现块布满爪印的青石板——是大黄狗年轻时磨爪子的地方。小花猫把自己最清晰的梅花印盖在旁边,石板下突然传出蝉鸣般的回响:“向西走,别回头。”

当终于站上山顶,整座山的松树突然集体摇晃枝桠。成千上万的松针开始反光,把晨雾染成蜂蜜色。小花猫的倒影被投射到云海上,变成巨猫形状的光斑,尾巴尖正好搭在西边海岸线上。怀里的松塔“咔“地裂开,蹦出的种子乘风而起,每颗都镀着金边。

转身下山时,山风送来老松的松香信:“替我去看看海边的女儿。”小花猫抖抖耳朵接住几片松针,发现背面用虫蛀的孔洞拼成笑脸。林间忽然惊起飞鸟,扑棱棱的振翅声里,混着那句没说出口的“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