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在黎明展平所有褶皱,溪流像条银鳞闪烁的游蛇,蜿蜒穿过白桦林沉睡的肋骨。冰面裂痕间渗出靛蓝的絮语,那是被寒冬驯服的春汛,正用舌尖舔舐着岩石的旧伤。
小花猫循着冰晶碰撞的环佩声走近,看见溪水正握着光的刻刀创作。被雕琢的冰凌群生长出奇异形态:东岸的冰柱化作垂首饮月的独角兽,南侧冰棱舒展成飞天反弹的琵琶,最惊艳的是溪心那簇冰珊瑚,每当风穿过它的孔窍,就会落下星星形状的雪霰。
“你让冬天有了心跳。”小花猫的胡须扫落松枝积雪,那些坠入溪水的雪粒瞬间融成液态月光。
冰凌却发出风掠过空陶罐的嗡鸣:“我不过是溪流的记事簿,每道褶皱都记载着他的旅途。”话音未落,新涌来的水流便削去它半幅冰翼,在断面雕出旋转的星漩。迸溅的冰屑顺流而下,沿途唤醒了沉睡的萤火虫墓场。
俯身凝视冰面时,突然窥见时光的琥珀——某片枫叶临终的掌纹,某只翠鸟掠水的残影,甚至映出小花猫与大黄狗初遇那日的虹桥。溪水是永不停歇的放映师,以冰凌为银幕,轮播着创世以来的蒙太奇。
正午阳光将冰凌熔成棱镜,小花猫的倒影突然碎裂成七只毛色各异的猫。它们有的追逐彗星尾巴,有的打捞沉船铜钟,最小的那只正用爪子滚着雪球,要捏成微缩的月亮。“看呐,”冰凌的声音带着蜂蜜流淌的质感,“我们都是光的万花筒。”
云影游过溪面时,冰凌内部浮现出冰河纪的黄昏。长毛象群正穿越水晶森林,它们的足印在冰层烙下永不消逝的雾凇。某块冰晶突然迸裂,释放出封存万年的蒲公英舰队,那些绒毛在风中重组成猎户座的箭矢。
暮色为冰棱镀上幽蓝釉彩时,溪流变成了发光缎带。小花猫看见最高的冰塔尖坐着拇指大的雪精灵,正用月光修补冰裂纹。“每个伤口都是光的驿站,”冰凌吹散掌心的星尘,“就像泪珠让眼睛更加清澈。”
子夜,溪水放慢了刻刀。冰凌舒展成重瓣雪莲,每片花瓣都噙着冻住的晨露。“现在懂了,”冰凌的声音像雪落在天鹅绒上,“被雕琢的痛楚,是为光筑造旋舞的圣殿。”花心处的冰核突然透亮,露出其中囚禁的金色光卵——那是被压缩的盛夏正午。
小花猫蜷在溪畔石头上,看冰凌与溪水跳永恒的圆舞曲。它时而崩落星屑,时而生长出新的水晶枝桠。破晓时溪流突然倒溯,冰凌在逆流中恢复笨拙原貌。但当晨光刺破云层,它又欣然舒展身躯,迎接新的凿刻。
离去前,小花猫摘下最柔软的颈毛系在冰枝上。溪水立刻将其卷成琥珀珠,藏进某块冰凌的心脏。或许千年后的某个雪晨,会有旅人凿开冰层,发现这枚封印着猫形星云的时空胶囊。
转身时,冰凌唱起鲸歌般的长调。所有冰雕应声碎裂,在溪面铺就通往星海的碎钻之路。这是冬神的饯别礼,小花猫踩着星光冰碴奔向南方。怀中的冰核持续散发热量,仿佛储存着整条溪流的韶光。
三日后暴风雪中,小花猫掏出冰核照明。那些被囚禁的光投射在雪墙上,竟映出溪流此刻的模样——冰凌正被春汛瓦解,但它迸溅的水珠里,千万个太阳正在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