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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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风裹着碎雪在崖顶跳起胡旋舞,枯草茎在岩缝中瑟瑟发抖,把根系更深地扎进石髓。小花猫攀上最后一块页岩时,整座山峰突然颤动,震落肩头的冰晶在阳光下碎成七色彩绫。

崖顶的风景像打翻的万花筒——云絮正给远山织羊毛围巾,松涛在林海上绣墨绿波纹,那道隐没在群青中的溪流,此刻化作银丝线缀在天地交接处。小花猫追着飘过的云影蹦跳,肉垫被晒暖的岩石烫得微微发颤。

“喂!穿花袄的小子!”脚底突然传来闷雷般的嘟囔。挪开爪子才发现,岩缝里嵌着枚黑曜石似的鹅卵石,圆润得像是河神打磨了千年的棋子。

它打着哈欠抱怨:“你们这些看云的就不知轻手轻脚?”石面泛着包浆的光泽,显然在此沉睡多年。小花猫好奇地用胡子丈量它栖身的石槽——不足三爪宽的空间里,苔藓正给它当绿绒被。

“明明守着整片天空剧场,干嘛总耷拉着眼皮?”小花猫指着正在谢幕的夕阳,霞光给云海泼洒着金箔。

鹅卵石冷笑:“挪个身瞧瞧?”小花猫顺从地趴成猫毯,视线顿时被石壁割裂成细缝。昏暗中只瞧见半粒星子在头顶闪烁,像是天神遗落的纽扣。

突然明白它眼中的世界:永恒的岩石穹顶,苔藓滴水的计时器,还有从石棱折射进来的零星光斑。这方寸囚笼里,连四季都褪成了岩壁渗水的滴答声。

“让我带你看看真月亮!”小花猫抠着石缝边缘使劲。鹅卵石惊恐地尖叫:“使不得!祖宗八代都在这安分守己...”话音未落,它已滚落在夕阳铺就的金毯上。

霞光为它镀上琥珀外衣的刹那,鹅卵石突然噤声。小花猫看见它漆黑的核心泛起虹彩,仿佛封存千年的火山玻璃突然苏醒。远方的林涛送来松脂香,云影在它身上投下瞬息万变的图腾。

“这是...这是...”它颤抖着滚向崖边,花岗岩肌理在暮色中流动成星河,“我祖父的祖父说过,山外有会发光的河...”

疾风突然掀起恶作剧,鹅卵石在崖缘跳起危险的华尔兹。小花猫飞扑咬住它时,山风正扯散小花猫的尾毛。“回去!快回去!”它带着哭腔央求,“美梦再甜也比不过老巢安稳!”

重新将它塞回石槽时,苔藓立刻温柔地裹住战栗的身躯。“睡吧睡吧,”小花猫轻拍这胆小的观星者,“让岩层继续给你讲百万年前的地壳传说。”

暮色渐浓,小花猫蜷在崖顶看银河从石缝渗出。那只鹅卵石已响起均匀的鼾声,倒是旁边新结识的野薄荷在风中絮语:“别笑话它,我们草木世代守着三尺黄土,不也把年轮刻成星星的模样?”

子夜时分,山雾爬上崖顶织网。那只固执的石精灵在梦中呢喃:“其实...岩缝东侧有道三毫米的裂纹...每天正午能透进...透进指甲盖大的彩虹...”小花猫悄悄拨开苔藓,果然看见它小心收藏的七色光斑——像藏在陶罐底的糖果纸,已经攒了厚厚一叠。

启明星升起时,小花猫决定继续西行。鹅卵石忽然从梦中惊醒:“等等!”它从岩缝挤出一颗石英,“带给溪流里的表亲,说我们山顶的星星...比河底的更亮...”

下山的路上,怀中的石英持续发烫。转过隘口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咔嗒”声——那枚胆小的石头,正用全身力气在岩壁上磨蹭,试图将那道观察彩虹的裂缝,再拓宽一头发丝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