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为山脊镶上紫铜滚边时,枯草们正在排练告别的鞠躬礼。小花猫舔了舔被山风捋顺的胡须,最后望了眼沉睡的鹅卵石——它蜷缩的岩缝里,苔藓正编织着新的绿绒毯。
下山的风忽然变得绵软,像大黄狗年轻时给小花猫顺毛的舌头。它调皮地卷起小花猫尾尖的绒毛,又在触碰松针时羞怯地松爪。崖壁在暮光中显露出真容:那些白天坚硬的页岩,此刻正渗出蜂蜜色的暖意。
最初的十步最为轻盈,肉垫还能感知岩石的余温。直到脚尖碰落第一粒碎石,小花猫才惊觉重力正在改换游戏规则。坠落的石子在黑暗中划出磷火轨迹,如同坠向深渊的流星。前爪开始不自主地颤抖,仿佛踩着正在融化的薄冰。
夜色吞没最后的天光时,整座山化作墨玉棋盘。小花猫变成唯一的白子,在垂直的棋盘格间摸索落点。黑暗中,岩层渗出远古海盐的气息,那是三叠纪的潮汐被封存的证明。某块凸起的石英突然发亮,为小花猫铺就萤火虫般的路标。
“咔嚓”,右爪下的片岩背叛了小花猫。下坠的刹那,左爪及时勾住岩缝里的树根——是株崖柏幼苗,根系还带着晨露的湿润。它们悬在虚空里跳起华尔兹,直到后爪重新找到支点。幼苗的松香混着小花猫的冷汗,在岩壁写下惊险的逗号。
子夜的山风开始吟唱安魂曲,小花猫的影子在月光下结晶成冰雕。前倾的姿势让脊椎发出竹节生长的脆响,每块肌肉都在复述攀岩手册里没有的疼痛。忽然怀念起老松树西倾的枝桠——那些违背重力的生长,原是对抗坠落的本能。
当花岗岩的寒意穿透肉垫,小花猫开始与岩石玩猜拳游戏。凸起的岩脉是布,光滑的断面是纸,锋利的水晶簇是刀。输掉三局后,爪缝渗出的血珠成了作弊的筹码——它们滴落时竟在岩面绽出微型虹桥。
黎明前最浓的黑暗里,整座山突然开始分泌夜露。潮湿的岩面把最后十米变成镜面迷宫,小花猫不得不把胡须当成雷达。当后爪终于触到平地时,脚踝的震颤惊醒了沉睡的蜈蚣,它们排着队钻进石缝,甲壳泛着青铜器的幽光。
晨雾漫过脚背时,小花猫瘫在青石板上数心跳。石头表面布满冰裂纹,像极了老陶匠的试釉片。身下的凉意正被体温驱逐,绒毛间蒸腾起山岚的白烟。前爪的酸胀化作细小的电流,在经络里演奏即兴爵士乐。
林鸮的咕哝从树冠跌落,混着溪水的起床气。小花猫蜷成初升的满月,用尾巴盖住鼻尖。梦的边境线外,山巅的鹅卵石正在磨蹭它的彩虹裂缝,老松树向西天发射新的松果飞船,而大黄狗守在村口,项圈上结满星光做的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