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猫弓着背跃上老屋飞檐时,腐朽的橡子突然发出“吱呀”一声,惊得他右爪悬在半空。后腿肌肉绷紧的瞬间,项圈银铃震落几粒鳞粉,在晨光里勾勒出蝴蝶教他平衡术时的轨迹。“要像踩在时间的弦上。”他默念着,肉垫终于轻轻落在第三十二片青瓦的裂纹边缘。
“咳咳,新来的房客轻些踩。”一道苍老的声音从瓦片下传来。小花猫的耳朵瞬间转向十点钟方向,看见裂缝里探出株三叶草,叶片上还沾着百年前的封檐板漆屑。
他蹲坐下来,尾巴绕住开裂的戗兽:“你在吃老屋的魂魄吗?”右前爪无意识地抠着瓦当残存的朱雀纹,碎屑扑簌簌掉进杂草丛生的天井。
三叶草忽然抖落晨露,水珠在瓦片上滚成微型珍珠:“我在替梁柱续写族谱呢。”最长的叶片指向东厢房,那里有根暴露出钢筋的檩条,“昨夜它梦见自己还是后山毛榉林里的小树苗。”
小花猫的胡须轻颤,爪子突然陷进松软的苔藓。他触电般缩回前肢,掌纹里却沾满了潮湿的记忆——项圈里的鳞粉突然沸腾,在苔藓表面拼出蝴蝶的字迹:“废墟是时光蜕下的茧衣。”
当他在屋脊小跑着追逐自己的影子时,西晒间的雕花窗棂突然“咯吱”转动半圈。小花猫倏地刹住脚步,看见杂草从裂缝里举起片心形嫩叶,露珠里晃动着穿阴丹士林旗袍的剪影。
“那是四十年代的新娘,”杂草的根系在瓦当里簌簌爬动,“她在这屋檐下藏过私奔的情书。”一片黄叶突然飘来盖住露珠,小花猫用爪子掀开时,露珠已变成浑圆的深褐色,倒映着批斗会上被砸碎的门当。
他的喉咙发出咕噜声,尾巴烦躁地拍打瓦片:“你不过是个偷窥历史的贼。”杂草却将叶片卷成喇叭状,对准坍塌的防火墙:“听——”
地砖裂缝里突然涌出淙淙水声。小花猫的瞳孔缩成竖线,他看见自己倒影旁浮现出蝴蝶的幻象:她正用翅尖为开裂的砖石绘制金缮纹路,左翅的月牙伤痕里渗出松脂香。
“那天她也是这样修补你的项圈吧?”杂草的提问惊落梁上一缕积尘。小花猫低头舔舐项圈缺口处,那里还缠着蝴蝶用蛛丝混合鳞粉编的金线。舌尖突然尝到咸涩——不知何时蓄在绒毛里的雨水,正混着记忆渗入味蕾。
暮色染红榫卯关节时,小花猫蜷在杂草旁数瓦当里的蜈蚣腿。最后一缕光穿过破败的槅扇,在杂草叶片上烙出蝴蝶翅膀的纹路。他的爪子突然剧烈颤抖,仿佛又感受到那日暴雨中,蝴蝶将沾满磷粉的触须贴在他额头的温度。
“她教我用露珠测量星光折射率。”小花猫的尾尖扫过杂草的根系,惊起一群透明的书蠹虫,“说每颗水滴都是未完成的棱镜。”
杂草突然挺直茎秆,顶端的蓓蕾在晚风里裂开细缝:“就像这座老屋,每个破洞都在折射不同年代的光。”它抖落的花粉飘向残存的匾额,在“厚德载物”的“德”字缺口处聚成星团。
当月光为废墟披上盐霜时,小花猫正用爪子轻拍杂草的叶片打拍子。项圈银铃每响一次,就有鳞粉渗入瓦缝。子夜时分,整座屋架突然发出藤蔓生长的脆响——蝴蝶修补过的梁柱裂缝里,正涌出银河般闪烁的菌丝网络。
他最后一次跃下飞檐时,带走了半片印着牙印的瓦当。身后的老屋在晨雾中轰然卧倒,八百只书蠹虫托着杂草种子飞向朝阳。项圈里的鳞粉突然发烫,小花猫知道,这是蝴蝶在某个时空里为新生废墟点燃的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