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绝情冷血,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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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州城中一如既往的死寂,钦差卫队悉数进驻湖州府衙。

袁青山盛情款待,每日大鱼大肉,美酒佳肴,无半点收敛之色。

郑惟伦与曾书常坐于内堂,高明远在一旁作陪,三人欢声笑容,看起来已无丝毫嫌隙。

郑惟伦居首席,满面春风,说话语气也变得轻浮。

“为何不见赵逢生?”

曾书常以及高明远脸色微变,他们心中鄙夷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后生,胆敢直呼侯爷名讳,当真是未曾见识过校名司手中的屠刀。

不过二人都是人老成精,高明远不动声色地附和道:“听闻侯爷最爱狩猎,恐怕在附近山中狩猎。”

曾书常也是笑着开口道:“这朝堂之事侯爷向来不感兴趣,他不在我们也少了些麻烦。”

郑惟伦自诩荥阳郑氏之后,向来是眼高于顶,此前又有把柄落入赵逢生手中,为他所制,如今情况逆转,他已无后顾之忧,他言辞不由地变得犀利了许多。

“正是,不过是陛下的一条狗,岂能与我等国之栋梁相提并论。”

高明远只能连连陪笑,不愿在这个话题多做停留,随即说道:“不知那扬州瘦马滋味如何?”

谈及此处,郑惟伦脸上流露出几分痴迷之色,回味道:“滋味无穷,滋味无穷啊!”

三人相视一笑,一切近在不言之中。

醉仙楼,湖州城中最负盛名的青楼。

即便是在这灾荒之年依旧是宾客满堂,只是在这个节骨眼还能如此享受的那都是湖州官场上的人物。

邢正民其中之一,他是湖州府衙总捕,在高明远等人面前可能上不了台面,但是到了百姓面前那就是如洪水猛兽一般的存在。

此时他的心情并不好,即便是美人相伴他还是闷头喝着烈酒。

他对高明远忠心耿耿,私下为他做了不少丧尽天良的事情,本以为这湖州通判的位置必然是他的,到时他脱吏为官光宗耀祖,谁知道横空生出一个袁青山,接任了湖州通判的位置,府衙之中更是安插了他的侄子高秋木,大有过河拆桥的架势。

心中愤懑难平,只能借酒浇愁。

酒意七分,已是浑浑噩噩,可是却无人上酒,他大声咆哮道:“人呢!死哪去了!快给本大爷上酒!”

“来了!”

一坛酒摆在了邢正民的身前,他正准备倒酒,酒坛却被一只手按住。

“邢捕头,好久不见。”

低沉的声音仿若从地狱传来,醉酒的邢正民身形一颤,他缓缓抬头,却看见一张古铜色的面具。

“敢在本捕头面前装神弄鬼!找死!”

即便醉了,可是他的刀却依旧快。

寒光一闪便架在了来人脖颈前,伸手便要揭下面具。

“碎云山下炼银窟,枯骨横陈冤魂生,我为枉死黄泉客,索你阴寿百十年!”

袖袍一挥,一股香味扑面而来,邢正民来不及反应就昏倒了。

而那面具人却是混入歌妓之中,徐徐退去。

不知过了多久,迷香药力过了,邢捕头骤然惊醒,正欲拔刀却发现刀已放在桌上,而且刀身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他将钢刀插回刀鞘,发现刀身下押着的是一张白纸,纸上是图案,当他见到图案的刹那,脸色骤变,慌忙将白纸收入怀中,匆匆离去。

等到邢正民离开醉仙楼后,面具人再次现身,她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那道狰狞的伤疤,正是沈凝霜。

“姐姐,他当真会带我们找到轩鼎记?”

上官璇披着一身桃红棉袄,站在沈凝霜身后问道。

“当然,就算他可以逃过良心的谴责,也绝不会想到此时的他已经中毒了,无药可解的牵魂散。”

她的眼神依旧冷漠如冰,似乎感受到一丝冷意,转身回到了房间。

房间内的陈设倒是与幽月楼相仿,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脂粉味。

沈凝霜端坐在桌旁,似在等候着什么。

片刻之后,房门被推开,来人正是赵逢生。

“侯爷,别来无恙。”

沈凝霜起身施了一礼,她与上官璇下了碎云山后,却惊奇地发现赵逢生已安排人在山下等候。

镇南侯的马车将二人送到了醉仙楼,并为二人备好了房间。

沈凝霜神色平静,可是心中却对眼前的男人充满了敬畏与恐惧,即便她绞尽脑汁费尽心机也依旧难逃出赵逢生的算计。

赵逢生关上房门,神色淡漠地坐在沈凝霜对面,“没想到你的命还挺硬,蒋擒豹都没有抓住你。”

“我们可以逃命多亏了侯爷安排陈大哥为我们护卫。”

说起陈渊,沈凝霜的心中却多了几分歉疚。

赵逢生抬眼望向沈凝霜,那一双深邃的眸子就仿佛暗渊一般要将其吞没。

明明是为了活命而不惜利用陈渊感情的冷血女人,此时却偏偏装的情深义重,赵逢生心中冷笑不已,偏要拆穿她的伪善。

“本侯可没有这份闲情管你的死活,陈渊跟随我南征北战建功无数,本可以有一个远大前程,却被你蛊惑,不惜放弃跟随本侯担任你的护卫,真是一个蠢货。你扪心自问,可曾将他的情意放在心中?欲擒故纵的把戏只是为了更好的利用他,此时又何必在本侯面前装出一副假惺惺的模样。”

赵逢生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他的话如同利剑一般刺穿了沈凝霜的心脏。

沈凝霜脸色苍白,她不得不承认未言辞拒绝陈渊的心意确实存在利用他的心思,可是当陈渊为了保护她们而不惜以身犯险引走追兵的时候,她的心中已经留下了陈渊的身影。

她身形一颤,单手撑住桌面,脸色苍白的看着赵逢生,方才他的一句话让她明白了许多事情。

“侯爷如此看我,我无言反驳,但我想问一句,可是侯爷将我们的行踪泄露给了湖州参军蒋擒豹?”

上官璇脸色一变,她只怀疑听错了沈凝霜的话,不可置信地望向赵逢生。

赵逢生看向沈凝霜那冰冷的双眸却是笑出了声,他笑的十分开心,“有趣有趣,本侯从未见过像你这么有趣的女子,老实说本侯现在还真的舍不得你死。”

他俯低身子,托起沈凝霜的下颌,“不得不承认,你很聪明,你应该可以猜到,背叛本侯的人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即便他是随我出生入死的手足兄弟也不例外!”

沈凝霜的身子不断颤抖,她从未见过如此残忍可怕的人,仅只是因为属下有了自己的心思就痛下杀手。

赵逢生贴近她的耳边,低声说道:“不要害怕,本侯希望你可以活下去,当然不能太容易地活下去,放心待在这里,本侯已经安排了人手,当然你的计划也要继续进行,将湖州官场搅他个天翻地覆。”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仅留下一道孤高的背影。

沈凝霜以及上官璇只感觉遍体生寒,那是来自心底深处的寒意。

“姐姐,我们离开吧,不要再和他打交道了,他太可怕了。”

“事到如今想要离开已经太晚了,我们只能走到最后。”

沈凝霜右手轻握,她仿佛已经看到了陈渊的结局,没想到又一人因自己而死,愧疚自责萦绕在她心头,郁结难消,一阵猩甜骤然涌上喉咙,她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昏倒在桌上。

钦差一行除了赵逢生之外尽数被收买,湖州官府再无忌惮,禁街令也取消了,不过湖州驻军依旧把守住湖州各个出口,无一灾民可以进入湖州地界。

沈凝霜醒来之时已经是两天后了,已经有郎中为其诊治,伤势未愈,心气郁结,伤及元气,需要精心调养。

可是她深知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服完药汤之后,她就穿上了一身黑色袍子,头戴斗笠,将上官璇留在醉仙楼,孤身前往当今湖州通判袁青山府上。

袁青山本来是湖州府明泉县主簿,末流小吏,谁知一跃成了湖州通判,引来了无数人眼红,可是没有人明白他到底使了什么手段。

沈凝霜初见袁青山的时候就觉得他似曾相识,后来历经险阻她终于想起来了,袁青山曾经拜访过沈乾业,而当时的袁青山不过是一小小主簿。

当时她就十分好奇,为何父亲会愿意接见一小小主薄?

至今她都还记得父亲的回答,‘此子心沉似海,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少有人可以得到如此评价,沈凝霜心中同样好奇。

她叩响袁府府门,片刻后便被管家带入府中。

出乎意料的是这偌大的府苑显得极为空旷,院中空荡荡的,不见水榭亭台,不见假山池塘,只有三间不大的房屋。

这三间房屋与整间府苑相比显得格外寒酸。

管家将沈凝霜带到书房前,低声开口道:“少爷,客人到了。”

“请进。”

房内传来袁青山的声音,管家推开房门将沈凝霜迎了进去,随后退了出去。

沈凝霜环顾四周,发现这书房中没有什么名贵的字画,也没什么值钱的古董,有的只是各种版本的书籍。

袁青山合上书籍,抬头望向沈凝霜,脸上却没有丝毫惊讶之色,似早就猜到了一般。

“沈小姐,没想到你我会有再见之日,只可惜沈大人已经故去,无法秉烛夜谈,实为人生一大憾事。”

沈凝霜神色不动,她的目光落在袁青山的身上,这看起来风光无限的湖州通判却意外的勤俭。

“是啊,谁能想到一县衙主薄摇身一变成了一府通判,果然如父亲所言,袁大人非池中之物。”

袁青山脸上浮现了一抹笑容,“沈大人慧眼识珠,若无沈大人当年提点,袁某也绝不会有今日,不过如今高明远派人四处搜寻沈姑娘下落,沈姑娘来我这里恐怕是有些不智。”

“如今形势看起来于我不利,但是当真是如此吗?”

沈凝霜嫣然一笑,那半张面容仿若绽放的花蕊。

袁青山却意外地没有反驳,而是赞同道:“不错,没想到沈姑娘会有如此眼力,果真是虎父无犬女,如今看起来以郑惟伦为首的钦差已完全被高明远以及许薄义拉拢,但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真正的危险就在他们身边。”

沈凝霜此时才终于明白父亲为何如此看重此人,眼光之毒辣,心计之深远丝毫不逊色于赵逢生。

“不错,真正的危险是他们从未重视过的赵逢生。”

袁青山眉头一挑,否认道:“非也,可怕的并不是镇南侯,而是他手中的校名司,那是丝毫不逊色于锦衣卫的存在,恐怕这些天的所作所为都已经呈送陛下御前了。”

“高明远一旦落网,你也难以脱身。”

沈凝霜好奇袁青山深知其中危险,为何还要涉及其中。

“哈哈,我为何要脱身?我早已上书陈明湖州官场之弊,如今虚与委蛇不过是配合镇南侯,名为协理实为监督。”

此言一出,沈凝霜却是头脑一懵,她发现自己似乎想的太简单了,没想到会涉及到如此多官吏。

“即便没有湖州军饷贪墨案,还会有其他案子,如今天灾不散,民不聊生,四处赈灾需要银两,更需要给天下苍生一个交代,重新调查湖州军饷贪墨案就如同瞌睡来了递枕头一般及时,我只需要等到案件调查清楚,随后将收集到的罪证呈上,抄家灭族,各取所需。”

袁青山负手而立,那棱角分明的脸颊上映出摇曳的火光。

沈凝霜向来自诩心计过人,却没想到在袁青山与赵逢生面前接连吃瘪,气馁之余多了几分谨慎。

“这些话本没必要说给你听,但是你既然是沈大人之女,那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若想摆脱罪籍,此案就是你最好的机会。”

“我要怎么做?”

沈凝霜听到可以摆脱罪籍,双眼一亮,她本想利用赵逢生为她脱离罪籍,可是她全被玩弄于鼓掌之中,心中已没了把握。

“带上高明远的罪证,敲响登闻鼓,面圣!”

袁青山的话令沈凝霜身影一震,这样的话的确有可能获得赦免,但是失去父母的她如风中浮萍无人庇护,可以从赵逢生以及严容之的手中逃脱吗?

她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