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气氛猛地一凝。
“坤兴!不得无礼!”
朱慈烺见了她,脸上倒是多了几分暖色:“宋卿前日救孤于叛军之中,父皇钦命他为兄的东宫卫所指挥。”
宋良辰回首,只见一位身着凤纹宫装的少女款步而来,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却生了一副花容月貌。
她眉如远山,眸若星辰,肌肤胜雪,唇若点朱,璎珞垂珠摇曳间,更是显出难掩的天家贵气。
“宋卿,这是孤的妹妹,坤兴公主。”
朱媺娖目光冷然扫视着宋良辰,声音清冽:“太子哥哥不必多言,这位宋…宋什么来着,本宫没兴趣知道。你可知道方才的话若是传出去,会给太子带来怎样的祸事?紫禁城岌岌可危,你却竟敢在此妖言惑众,撺掇太子逃离京师?你可知是什么罪过?!”
宋良辰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臣见过公主殿下。”
空中飘来缕缕清香,他注意到公主藏在广袖里的手分明在发抖。
他直面公主,淡淡说道:“公主殿下既知城破在即,何苦效掩耳盗铃之辈?太子殿下乃国本所在,若为虚名困守危城,才是真正置大明江山社稷于险境。”
“放肆!”
朱媺娖柳眉倒竖,鬓边衔珠凤钗叮当作响:“父皇,六部九卿俱在太和殿商议退敌之策,你不过是个小小卫所指挥,焉敢在此大放厥词?”
宋良辰看了她一眼,心中暗叹,方才那声怒斥尾音里分明带着颤。
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也不过是强自苦撑。
他不理会公主,随后转向朱慈烺,继续道:“殿下,臣斗胆直言,今日京城形势比昨日更险,闯贼大军已破西城二门,此刻应该正在攻打西安门。这般局面,纵是中山王、开平王复生,恐怕也无济于事,若殿下留在京师,恐有不测。”
“你!”
朱媺娖玉手紧握,指节泛白:“你…你这是危言耸听!父皇英明神武,定能击退闯贼,保我大明江山!”
宋良辰心中暗叹,这小公主真是对崇祯蜜汁自信,崇祯要是真有那本事,自己还用得着在这费尽口舌?
不过这话肯定是不能说的,于是说道:“当年卢督师血战巨鹿,孙白谷潼关殉国,皆是我大明擎天玉柱,可如今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中又有何人能如他们一般独当一面?六部堂官遇事推诿,五军都督畏敌如虎,便是陛下有尧舜之智,若无可用之才,又如何能力挽狂澜?”
朱媺娖被宋良辰这番话噎住,一时语塞,冷笑一声道:“你以为将太子送出京师就是安危?在这乱世,离宫者犹如浮萍,更难保周全!我看你分明是……”
她话未说完,朱慈烺抬手打断:“坤兴,够了!”
他对宋良辰说道:“宋卿,你说的这些,孤都明白,只是父皇那里……”
朱媺娖见状急道:“太子哥哥,莫要听信此人谗言!父皇和百官定有良策退敌,我大明江山永固,何须你避祸他乡?”
朱慈烺又看了宋良辰一眼,面露犹豫。
他明白宋良辰所言非虚,留在此地,无异于坐以待毙。但他心中却隐隐不安,若真按宋良辰之言离开京城,那又该如何重整河山?责任与恐惧在他心中不断翻涌,让他进退维谷。
“殿下明鉴!”
宋良辰加重了语气:“靖康之耻殷鉴在前。当年金兵破汴梁时,若徽钦二帝能早遣宗室南渡,何至于宗庙倾覆?后康王赵构南渡,建立南宋,延续宋朝国祚百余年。”
“而今局势,与前宋何其相似,京师仅剩一座内城可守,朝廷的文武百官,虽有忠心之士,但猝遇强敌,恐怕也是力不从心。然应天府六部衙门俱在,长江水师楼船千帆列阵,只要殿下一至,三军将士就有主心骨!殿下若困守此地,城破也只在顷刻之间,到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徒呼奈何?”
“臣闻太祖高皇帝初定天下时,不过濠州一僧。殿下今日南行非是逃亡,恰是效太祖披荆斩棘之志!只要殿下龙旗所指,江北四镇二十万将士必当誓死效忠,江南百万生民更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朱媺娖面色更冷,眼里的怒意几乎要化作刀刃切割宋良辰。
然而朱慈烺却因宋良辰的话而隐隐战栗。他将目光投向地面,陷入内心的挣扎。
“你这是怯懦之语!简直荒谬至极!勤王诏已发出多日,各地忠臣义士定当闻风而动,料想勤王大军不日就到京师,届时必能一举击退闯贼!皇族守国门乃是大明的社稷根本,岂能因一时困境就轻言放弃?这般逃避之举,我朱家不屑为之!”
朱媺娖凤目含怒,胸口剧烈起伏:“大明立国二百余年,列祖列宗励精图治,历经多少风雨却从未有临阵脱逃之君!你口口声声说闯贼势大,可还记得当年于少保北京保卫战?太子哥哥深得父皇信重,焉能为你几句巧言令色的话,就自毁根基?若真如此,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宋良辰抬眼,平静的目光看向朱媺娖。
他并未反驳,甚至连丝毫情绪波动都未流露,只一语淡然却如雷霆般落下:“那殿下呢?城破之时是自刎殿前?还是降了闯贼?”
此言一出,朱媺娖登时俏脸煞白,嘴唇微微抖动,却没能再说出一个字来。
正僵持间,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内侍尖锐的嗓音抢先:“圣上驾到!”
朱媺娖脸色一紧,朱慈烺也猛地转身望向门口。
下一刻,崇祯皇帝怒气冲冲地跨入了钟粹宫。
“父皇。”
朱慈烺和朱媺娖连忙跪地行礼。
他未换常服,仍穿着一身黄色冕服,发髻因急促行走而略显凌乱,眼窝深陷,整个人看起来焦躁无比。
崇祯皇帝的目光在殿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了宋良辰身上。
“你叫宋良辰,朕记得你。”崇祯皇帝沉声道。
宋良辰躬身行礼:“臣宋良辰,参见陛下。”
“免礼。”
崇祯皇帝摆了摆手:“朕方才在太和殿与众臣议事,六部堂官尽是些无用之辈!”
说到这里,崇祯皇帝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闯贼已破西城,文武百官竟无一人能拿出退敌之策!魏藻德这个首辅更是一言不发,朕问他话,他竟装作没听见,真是可恨!”
朱慈烺和朱媺娖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
“父皇息怒。”
朱慈烺上前一步:“儿臣愿领兵出宫,与闯贼决一死战!”
“不可!”
崇祯皇帝厉声喝止:“你是太子,朕不能让你以身犯险。况且……”
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紫禁城中兵力单薄,又无良将,就算出宫迎战,又有几分胜算?”
宋良辰听出了崇祯话中的无奈。这位天子在位十七年,眼看着大明江山日渐倾颓,却始终无力回天。此刻的他,恐怕比任何人都清楚京城的处境有多么危急。
“陛下。”
宋良辰抬起头,正色道,“臣斗胆进言,眼下京城已是四面楚歌,不如暂避锋芒,南巡应天,抵达后再召集各地勤王之师,未必不能扭转乾坤。”
崇祯皇帝眼神一凛:“你这是让朕弃城而逃?”
“父皇!”朱媺娖急道,“此人居心叵测,分明是想离间……”
“住口!”
崇祯皇帝突然打断了女儿的话,他死死盯着宋良辰:“你且说说,为何要南下?”
宋良辰:“陛下,臣以为,大明如今的希望在于皇室正统顺利延续,而非一城一地。若能安然脱险,便能跳出眼下的困境。再者,江南富庶,水师强盛,正好……”
话未说完,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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