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岳丈面前，陈剑飞当然是毫无保留。
他没有多想，沉声道：
“关于这次公债，我听大嫂前天曾提及，是她的娘家苏州唐氏，这次分派到公债的巨额指标，感到压力山大，才派人过来询问，怎么办？”
“岳父，请恕小婿直言，本次公债筹措资金是东南联军军费，主要是扩军的军饷，以及向东洋人购买军械所需资金，听说是拿浙省矿产资源做抵押。”
“但凡拿国家资源做赌本，换取军械物资用于战争、掠夺地盘，这本身就是卖国。”
“大清王朝割地赔款，遭来全国民众的抗议和革命，最终走向灭亡。”
“这个事实已经摆在面前，难道我们还不能从中汲取历史教训吗？”
“东洋人这些年窥探我们的矿产资源久矣，他们侵占我中华之狼子野心，犹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听说这次全部公债共一千万两白银，全部委托东洋人的正金银行来发行，这本身就是个大阴谋。”
“战争是个烧钱玩意儿，是我们这些工商业者的大苦主、沉重负担。”
“东洋人巴不得我们天天打仗、烧钱，他们生产军火可以高价卖给我们，最后，无论谁胜谁败，他们都能坐收渔利。”
“所以岳父大人，我们这次必须阻止它。”
听了女婿的一番慷慨陈词，李润廷沉默了。
陈剑飞所说的这一切，并不深奥难懂，这个道理明眼人都看得明白。
可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枪杆子在人家手里。
“可你又有什么办法，连你大哥都无能为力。”
李润廷微微叹了口气。
“实际战争根本不需要这么多，孙占芳是借机收刮民脂民膏，摊派不足却让正金银行捡底，实际是变相向东洋人贷款，把浙省的优质矿产资源拱手贱卖。”
“我们不能让东洋人的阴谋得逞，不能让东洋人的正金银行承担独立发行，我们联合几家本土银行来承担，打乱他们阵脚。”
“什么，联合本土银行？”
李润廷听罢苦笑，抬眸看了一眼年轻气盛的女婿，沉声道：
“剑飞啊，岳父知道你满腔家国情怀，可你有所不知啊，这次公债金额巨大，本土几家银行流动资金加起来都不够，怎么去承揽发行业务？”
“我想过了岳父，本土银行流动资金不够，我们可以向英美求援，汇丰和花旗银行实力雄厚，我想他们也不想东洋人独吞吧，一定愿意前来分一杯羹。”
陈剑飞似乎胸有成竹。
“你有几成把握？”
“六七成吧。”
听了陈剑飞的提议，以及他承诺的胜算率，李润廷居然选择了相信。
“好吧，这事先不要声张，我去联络一下四明银行和民生银行，找他们来商议，花旗或汇丰由你去谈，过几天咱们就在我的书房碰头。”
“好的岳父。”
陈剑飞点头称是，起身准备离开。
“你不忙离开，我有几句话要说给你听，有关你和婉儿的终身大事。”
李润廷一本正经地沉声道。
陈剑飞闻言忙停下脚步。
“我和婉儿她姆妈商量过了，明年她崇文女子学堂毕业，也不准备出国留洋，你们就完婚吧。”
“然后你们去上海丰众分行，主要经营证券业务。”
“近期你要用心一点，我对你没别的要求，就是要好好珍惜我的女儿，不能欺负她。”
“现在，去看一下婉儿吧，一个多月了，你都没想过来坐一下？”
“这丫头整天苦着脸，在我面前晃悠，搞得我头很大。”
李润廷沉着脸，连珠炮式的呵斥。
看得出，他非常在意小女的幸福与快乐。
“我晓得了，岳父。”
陈剑飞恭敬地点头施礼。
退出东书房之后，到花园里去找李婉儿。
李婉儿就站在书房前的廊檐下，左盼右顾。
见陈剑飞从书房出来高兴坏了，伸出嫩白玉手拉上他，直接上了二楼闺房。
这丫头整天没心没肺、无忧无虑，一门心思就想着经营她的爱情。
……
就在陈剑飞忙着应付李氏父女时，徐梦瑶却为羊城总部下达的指令而烦恼。
绝密指令没通过沪上情报站传递，而是二厅情报处直接派人前来杭城送达。
上面还有老师万海峰的亲笔信。
小秋经过徐梦瑶房间时，看到搁在门口玄关处的几只皮质行李箱，她细着声音问道：
“梦姐，我们…又…要开始转移吗？”
徐梦瑶窝在洋布沙发上，手里正拿着一份《申报》钱江版报纸。
上面是陈义雄将军答申报记者专访的内容。
台子上颜色斑驳的留声机里，正潺潺流淌出细腻婉转的意大利歌剧。
小秋听着很熟悉。
她平时经常听徐梦瑶放唱片，这里有《蝴蝶夫人》的咏叹调。
而此时的徐梦瑶，压根就不在状态，根本就没有听到小秋的问话。
随着音乐声愈来愈悲凉，她的俏脸已蒙上一层隐隐悲伤。
“立即铲除陈义雄，此人太反动太顽固，是军阀孙占芳的铁杆帮凶，决不能让其阻碍革命军北伐。”
这是南方军参谋本部二厅的军令，而且是老师亲自传达，毫无调和余地。
她的眼帘里不断呈现陈剑飞那张俊美，却又着急抽搐的脸庞。
“这几天大哥都在军营里，连个照面都没机会，这可怎么办？”
他一直认为自己的策反工作，没有任何实质性进展而感到惭愧。
傻瓜，你已经提供了重要的战略情报。
看到他心急如焚的样子，徐梦瑶心里非常同情，但又不能明说。
能感受到他是真心实意想帮助南方政府，至少是愿意帮助自己心爱的女人吧。
策反非常讲究天势、地利、人和，有时还讲究时运。
现在，明面上三军力对比，中原军的吴佩孚，东南军的孙占芳，都比南方军要强。
加上陈义雄对南方军积愤颇深。
这时候去策反他，跟送死祭旗没什么两样。
可眼下，总部突然下达的军令，对徐梦瑶最为残忍。
一旦对陈义雄展开斩首行动，意味着她将与陈剑飞反目成仇。
数月间无数次的交流、相拥爱抚，陈剑飞的英俊强壮，善良幽默体贴温柔，让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幸福。
说心里话，她已经爱上了他。
从内心讲，让她去暗杀陈义雄，有一万个不愿意。
可军令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