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裳学习武艺学的很快。一来高先生传授得仔细认真,二来叶裳学得用心刻苦,因此技艺进步十分迅速。高先生颇感欣慰,叶裳暗暗欢欣。
一天早晨,高先生按照书中录绘,正在传投叶裳一套早已失传的剑法,剑法共三十六路,分雄、奇、幽、险四法。每法又分刺、击、劈、砍、虚、实、张、弛各招,真是招招环扣,变化莫测。舞动起来,须得身、步、手、跟都要互相契合,分毫不爽。这套剑法,练熟已经不易,如要达到精湛,更是无止境的了,就要看学剑的人,本身所具有的气质,敏悟的天资,以及基本功而定。高先生虽在年少时学过击剑,但毕竟功底不深,加上现在年岁已大,等于半路出家,已难达到升堂入室的境界。叶裳在学练这套剑法时,初时也相当吃力,练了整整一个早晨,才不过记下三四路,而且还不断错乱手法。不料她却是那样发狠,咬紧牙关,一个劲地苦磨苦炼,一直练到腰酸腿麻、两眼发黑,都还不肯住手。眼看时已不早,经高先生再三劝止,方始罢休。她就这样毫不松懈地练了一月,终于将全套练熟。据高先生看来,她的一击一刺,精准有力,功夫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了。可叶裳却毫不满足,仍一个劲地苦练下去,直到她自己也感到身心已与剑路合一,直达到得心应手的境地时,才又央求高先生传授新的剑法。
高先生对叶裳这种专心致志的精神,当然满心高兴,但有时他在一旁看到她的剑法竟至达到那般出神入化的境地时,心里也不禁隐隐感到有些忧畏。心想:这样一个如花似玉、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完全可以仗恃石帅的权势荫福,受不尽的荣华,享不完的富贵,现在却让她学得如此一身武艺,这对她究竟是福是祸,就难以逆料了!随着“奇书”的进展,叶裳学的技艺也越来越更精深,高先生的隐优,也越来越加深了。
高先生原向书上学到的,已都授给叶裳了,这才不过全书中的三分之一。现在要继续传授下去,自己就得先一步照书上新练新学。因此,在这段时期以来,高先生都是在头天晚上偷偷将书中录绘记下,第二天早上又去传授叶裳。终因年岁已大,记忆力差,教着教着,突然忘了一式,只好托词罢教。有时教错了几招,第二天又改正过来。
叶裳初时并不在意,不想次数一多,心里也产生了疑窦。渐渐地,她已悟出来了:高先生背后肯定还有一个“先生”,而这个背后的“先生”是谁呢?所有这些,叶裳只是看在眼里,疑在心上,表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一任高先生教去。
过了八月,已进入深秋,乌苏却是天高气爽、草茂马肥的时节。一天,旗牌报说从蒙古赶来的马到了,请石帅出城试马。石帅兴致勃勃地约请高先生一道出城观看,借此散一散心。高先生欣然同往。来到郊外草原,见有军校多人,已牵马列队恭候那里。石帅用马鞭指着那些马对高先生说:“这些都是从蒙古挑选来的良马,专拨给军营用的。
看去倒也高大,只是不知脚力如何?“说罢,便令军校试骑较赛。约有三十余骑,闻令一齐上马,只听一声炮响,三十余骑同时纵蹄飞奔,真不愧是良马,一匹匹奋蹄扬鬃,有如风驰电掣,马头衔着马尾,在草原上飞追竞逐。石帅看了,不往频频点头赞赏,意甚自得。当较赛刚一完毕,军校们正牵马游放时,忽见远远西南方向,一骑如箭,穿刺般飞来。来得渐渐近了,方见是匹白马,一人端坐马上,身着淡红色衣裙,白马红裳,映在绿色的草原上,显得特别耀眼。马跑得快如闪电,人骑在马上稳如一体,轻盈矫健,宛似游龙,把一个个军校都看得呆了。高先生也不住称赞,石帅更是暗暗称奇。直到马来至百步内时,石帅才不禁说了声:”啊!原来是叶裳这丫头。“高先生这时也看清了,马上那人恰是叶裳。他心里不禁暗暗吃惊,心想:原来只知她会骑马,不想竟骑得这般娴熟。我又传她武艺,这就更是如虎添翼了。他正遐想间,叶裳已马到眼前,只见她翻身下马,上前给石帅请安后,又来给高先生见礼。高先生见石帅面露喜色,便笑着向他祝贺道:”大帅有女如此,真可算当今的花木兰了。“石帅听了,将眉略略一皱,说:”她岂能比得木兰!木兰有一身好武艺,她算得什么!“
叶裳略带娇意,仰面望着石帅说:“武艺难道就不可以练吗?”
高先生心里微微一震,石帅却转为教训的口气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自古以来,女子之有文才者,多半薄命;有武艺者,多半不成正果。尔应好好跟高先生读点诗书,但求能晓明礼义就造化不浅了。”
叶裳低下头,不再说什么了。
石帅将叶裳付托高先生,带着从人到兵营去了。
高先生见左右无人,这才对叶裳说:“大帅的话也不无道理。”
叶裳却不以为然地说道:“守礼就是让人欺,我才不哩。要有一天我如碰上了……”她差点脱口说出“巴格”,但突然想起这事从无人知,便忙改口,“我如碰上一片云,非和他较量一下不可。”
高先生笑了笑说:“一片云是一马贼,你乃千金之体,怎会碰上他呢!”他见叶裳努着嘴,显得还在负气的样子,又说,“听说一片云勇猛非凡,又是惯习的马上功夫,这与马下功夫不同。马上功夫主要靠臂力,猛勇;马下功夫才是讲的剑术神奇,马上进退不能自如,这两者是不同的啊!你要切切记住:如遇马贼,剑法不能墨守成招,要和马上相适应才是。”高先生本来是在暗暗提醒她,警告她,不要自恃武艺,轻率出手,不料说着说着,却又认真给她讲解起马上、马下功夫的不同来了。
在回城的路上,天色已渐黄昏,草原上万里无人,忽吹来一阵凉风,使人更感到一种秋意。这时,落日的斜晖洒满草原,长空中正有一行大雁,背着斜晖,向东南方向飞去,高先生在马上仰望着雁行,一直目送它们飞到影儿都已隐没在天际时,才埋下头来,满怀凄楚地吟诵了句:“所嗟人异雁,不作一行归。”接着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叶裳侧眼看去,只见高先生眼里噙满了泪水,她心里说:“高先生动了思乡之念了。”
第二天清早,叶裳来到花园,见高先生面带愁容,眼含倦意,他对叶裳说:“草木尚知荣衰,人非草木,当更有情。我离家远游,已一年余,时时梦绕神驰,昨见雁行,倍增愁绪。我想禀明大帅,回家看看。我走后,你只将我传你剑法,熟记熟练,精益求精。我多则一年,少则十来月,还要回来的。那时再继续传授于你。”
叶裳对高先生提出回家之事,似乎早已料到,并未露出惊讶之色,只说,“我现已学得的武艺,如与人较量,不知究竟如何了?”
高先生说:“以你现有的武艺,防身有余,与人争胜则不足。华夏之古,中原之大,藏龙卧虎,隐怪潜奇,正如山外有山,不可仰止,千万轻率不得,切记,切记。”
接着,高先生将拟回乡探望之事,禀明玉帅。玉帅略加慰留,便答应了,并随即取出纹银三百两,送与高先生作为盘费,又命人去马厩中牵来骏马一匹根赠,另还派了两名小校责成护送至界口。
当晚,玉帅置酒与高先生饯行,并把叶裳叫出陪于未座。
席间,玉帅无非说些表示慰劳的话,希望高先生早日返回乌苏重聚。高先生亦说了些多感收留录用,井蒙委以重任等话语。宾主二人说得倒也真诚恳切。最后,高先生请以一年为期,表示了定要回来之意。玉帅当然高兴,一直畅饮至深夜才散。
宴罢,玉帅各自进入内房去了。高先生叫叶裳稍待一下,忙回到东厢,取出小小木盒一只,双手捧至厅上,用一种十分恳切的口气对叶裳说:“我漂泊半生,别无长物,只此一个木盒,虽值钱不多,实是我将来养葬所赖,谨将它付托于你,望你念在师徒份上,妥为保存,万万遗失不得。”
叶裳见他说得如此严重,不禁侧目略一审视,见那小木盒是红漆漆成,制作十分精致、结实;盒上由一铜锁锁着;盒盖合口处,还贴有一封条,封条上尚有高先生亲笔签押字迹,高先生把话说充,又将“重托”、“切记”再度叮嘱一遍后,才将木盒双手递与叶裳。叶裳亦忙用双手接了过来,略一掂量,觉得盒内很轻,好像并无金银珠宝等物。她正疑异间,高先生又说:“盒内所装,不过几张借据契约,并无他物。”
叶裳欠身恭敬地说:“请先生放心,我一定好好珍藏此盒,等先生他日回来时,一定完璧奉还就是。”
高先生这才宽慰地笑了笑,回到东厢去了。
叶裳捧着木盒回到房里,心里总觉不快。这倒不是由于对高先生的惜别,而是高先生在交给她木盒时的那番话,以及他的神情气度,使她感到这和她平时心目中的高先生,是不相符的。
她心目中的高先生,不仅学识渊博、武艺精深,而且为人落拓超俗,不计身外之物,今晚为何这般计较,小小一点钱财,显得那样患得患失!在她看来,这未免显得过于凡俗。因此,她闷坐案旁,又将高先生一年多来的一言一行,仔细回忆一番,不觉又记起他不久前在传授她武艺时所露出的许多破绽来。这是为什么?她想着想着,竟突然把自己的疑窦和这小木盒联系起来。
就在高先生上路后的当天深夜,叶裳等房内丫头、下人都已入睡后,她才挑亮灯,先用热湿手中将木盒封条润湿,取出只清剔梳笆用的牙骨薄刀,小心翼翼地将封条启下,又用银簪将铜锁拨开,然后轻轻地打开木盒,一看,里面并无别物,只有用黄绫包着的一本厚厚的书。她将书翻开一看,见首页正中写着“秘传拳剑全书”六字。再翻开后页,就是录绘的各路拳法、剑法。前数十页的那些招路,都是她已经记熟了的;后面尚有百十来页,高先生则尚未教授,她逐一检视,只觉越到后面,越更深奥奇秘,特别是最后所录绘的“穴络”一章,都是点穴之法,图上标出人体许多穴位,只要照所录时辰触及,非死即残,几乎无可避逃。她看着看着,不禁也感到毛骨悚然,呼吸紧迫,合书闭目,定了定神,这才醒悟过来:原来所疑高先生背后的“先生”不是别人,却正是此书!高先生视木盒为神物为的也正是此书!叶裳不禁双手合掌,暗暗默祷说:“这是上天赐予我的造化,就休怪我叶裳背义了!”
从此以后,叶裳的房里,每晚深夜,都还亮着灯火,只见她凝神伏案,不停地在绘着、写着……叶裳的神情、身姿,也都在不知不觉地起变化。神情变得更凝重了,有时甚至显得有点冷冷难犯的感觉。也变得更爱沉思了,有时见她独坐遐想,眼光凝视远方,谁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身姿变得更加轻盈矫健了,她行动起来,有时就象一阵清风拂过一般,连点声响都没有。秀姑就常说:“搀扶小姐走路,就像没有扶着东西一样,真轻!”府里的丫环、下人,都感到叶裳的这种变化,可是,谁也不知道引起这些变化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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