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将尽的午后,云梦泽故道蒸腾着湿热的水汽。王童心的皂靴碾过青石缝隙间新长的地衣,俯身查看闸墩上的糯米灰浆。去年溃堤时的惨状犹在眼前——决口处泡烂的稻茬、裹着淤泥的房梁、孩童遗失的桃木符。如今十二丈叠梁闸巍然横卧,榫卯间流淌着琥珀色的桐油。
三层鱼鳞夯,九十九记为一轮。陈三叔的铁尺敲击闸墩,回音如编钟清越,您听这声儿,比岳阳楼的础石还密实。老工匠沟壑纵横的脸上泛起得意,指腹摩挲着灰浆里掺的牡蛎壳粉。
话音未落,山间忽起闷雷。王童心腰间罗盘的磁针倏地打转,在青铜底盘上划出银亮圆环。堤岸骡马惊得扬起前蹄,拴绳在栓木上勒出深痕。张木匠攀在闸顶校量水平,手中墨斗啪地断线,蚕丝在空中拧成螺旋,直指西崖。
地脉有异!王童心攥住乱颤的罗盘,疾步奔向断崖。采药人赵七瘫坐在碎石间,手中石斛洒落一地:岩壁烫得像烙铁,裂缝里喷硫磺气...
仰头望去,三丈高的崖壁裂开蜈蚣状细缝,浊水混着赭色矿砂渗出,在岩面织出血脉般的纹路。王童心扯过藤蔓攀援而上,指尖触及的裂缝温热粘腻。耳贴岩壁时,竟听见汩汩水声如巨兽肠胃蠕动。
唐宋铜矿的老坑道!陈三叔捶打崖壁,震落簌簌青膏泥,当年矿工掘穿地泉,怕是把山体蛀成了蜂巢......
山腰古祭坛轰然塌陷的瞬间,王童心瞥见矿砂在阳光下泛出孔雀蓝。浊流裹挟着朽木与碎陶喷涌而出,在山脚犁出丈余深沟。他解下铜官印掷向衙役:鸣锣!下游七村即刻撤往飞云岭!
堵不住的。张木匠的鲁班尺划过山体裂缝,您看这岩层走向,强封矿洞必致山崩。尺端铜钩突然嵌入某道石纹,从此处开凿泄洪渠,分上中下三层导流,效仿都江堰鱼嘴分水之法。
矿洞深处的黑暗粘稠如墨。火把照见洞顶垂落的钟乳石,尖端凝结的水珠折射着幽光。张木匠突然驻足,指腹抚过洞壁凿痕:这斜度不对,矿道岂有朝上开的?
王童心举高火把,青苔覆盖的凹槽显形——三指宽的导流沟蜿蜒如蛇,沟底残留着云雷纹刻痕。前朝暗渠!他嗓音发颤,《水经注》载云梦有阴渠,可导九泉,竟真有其事!
暗河轰鸣声渐近时,陈三叔突然蹲身抓了把砂土:磁铁矿砂?难怪罗盘乱转。火光照亮他指尖的赤色液体,铁锈水!这暗湖连着古矿脉......
咔嚓一声裂响,队尾民工踩塌了腐木铺就的栈道。众人拽起跌落者时,坑底青铜器的饕餮纹正泛着绿莹莹的光。王童心垂绳而下,指尖触到冰凉的机械构件——连机碓的杵臼间卡着未碾碎的铜矿石,轴承处竟用鱼胶密封。
汉代矿工以水为力。张木匠叩击洞壁,暗湖怕是连着当年的水碓坊。
暗河突现的硫磺层令众人屏息。陈三叔的镐头轻触岩壁,金灿灿的结晶簌簌而落:难怪古矿洞千年不塌,硫磺遇湿膨胀,自成防水......
山岩崩裂的轰鸣打断话音。张木匠拽着王童心滚向侧壁,磨盘大的落石砸碎火把,火星溅在硫磺层上滋地窜起蓝焰。火光中,崩落的岩壁露出成片凿刻文字,水渍在笔画间流淌如泪。
遇硫磺层则凿天井,见赤泉处设闸板......王童心指尖描摹着魏碑体口诀,这是北魏矿工的治水歌诀!
陈三叔突然放声大笑,震得洞顶落下细沙:妙啊!硫磺岩脉就是现成的防水堤!他粗糙的指节划过岩层走向,顺着结晶带开渠,再以硫磺灰混黏土填缝......
如此既能导流,又可固壁。张木匠默契接话,两双布满老茧的手掌击在一处。
第七日破晓,王童心在泄洪渠畔掬水净面。三层闸门吞吐着清流,中层青铜导水槽的云雷纹在朝阳下流转金光。张木匠摩挲着槽底的鱼嘴造型:您看这凸棱,分水缓势之妙,竟暗合流体力学......
山脚下忽起欢呼。古祭坛遗址涌出清泉,老农捧饮后惊呼:甜的!暗湖水经硫磺层过滤,竟化作了醴泉。更奇的是矿洞深处掘出的歌谣碑,碑文让老秀才激动得白须乱颤:
铜山铁壁九回肠,暗河宜疏不宜防。硫磺作甲泉为脉,今人古人共举觞。
陈三叔抱着陶罐踉跄奔来时,罐中青铜钱币正叮咚作响。王童心拈起一枚细观,北斗七星纹间嵌着朱砂符咒,与矿洞符纹如出一辙。正要追问,却见山脚稻田升起薄雾——新插的秧苗正在疯长,稻叶金纹交织成奇异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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