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矿洞前的晒砂场已跪满乡民。王童心拨开沾露的蛛网,见青石板上用朱砂画着狰狞鬼面,周遭散落着破碎的桃木符。老里正颤巍巍捧上状纸:昨夜山魈显形,砂场石碾自转,定是开矿触怒了地脉...
陈三叔抓起把矿砂迎光细看,砂粒间闪烁着孔雀蓝幽光。哪有什么山魈!他冷笑,这是有人往磁铁矿里掺了辰砂,遇湿结块便会粘住碾盘。
话音未落,山道传来急促马蹄声。八骑黑骡载着檀木箱笼闯进场院,为首的锦袍男子扬鞭指向矿洞:此山乃周氏祖产,尔等私采矿砂,该当何罪?箱笼开启时,泛黄的田契在朝阳下露出大中祥符三年的钤印。
王童心轻抚矿洞口的青铜碓臼:契上写的是铜矿,可这矿脉分明是磁铁与硫磺共生。他指尖掠过碓臼边缘的云雷纹,倒是这汉代水碓,足证矿洞早属官产。
大人英明!张木匠突然从人群中钻出,怀里抱着一卷潮霉的账册,昨夜清理古矿洞,发现庆历年间矿税簿——他翻开泛黄纸页,某行朱批赫然在目:周氏纳铜三千斤,抵山税。
锦袍男子脸色骤变。王童心却已走向崖边新筑的冶铁炉,炉膛内青焰吞吐着硫磺气息:既然周掌柜祖上擅冶铜,不如将这硫磺矿交由贵府......
使不得!老铁匠吴七从人堆里蹦出来,硫磺矿烟毒得很,须混石灰......话到半截突然噤声,周府管家阴冷的目光正掠过他瘸腿。
当夜,冶铁炉腾起的紫烟染透了半边天。吴七蹲在炉前,将硫磺矿与石灰石分层填入陶甑。王童心注意到他手中铁钎刻着古怪刻度,每搅动七下便撒把粗盐。
老法子了。吴七擦去额间硫磺结晶,先父在军器监时,便是这般祛除铁砂毒性的。他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点点猩红。
炉火骤然大炽。吴七掀开甑盖,青灰色矿渣竟凝结成蜂窝状,掰开可见晶莹的硫磺晶体。成了!他浑浊的眼中迸出精光,石灰吸了毒烟,硫磺还能卖给火药坊......
突然一声巨响,炉膛崩裂。飞溅的矿渣中,吴七扑倒王童心滚向侧方。待烟尘散尽,但见炉底铁水竟凝成诡异的蛛网状。
有人换了填料!吴七捏起未燃尽的松柴,断面泛着孔雀蓝,这是浸过胆矾的毒柴,遇热便坏炉膛!
王童心捻起些许铁网碎屑,金属断面竟浮现雪花纹:上等镔铁?他猛然醒悟,速查近日矿砂!
三更时分,差役押着个蒙面人闯入县衙。那人怀中跌出块磁石,竟吸附着满地铁屑。是选矿厂的杂役!陈三叔扯下蒙面布,周府佃农!
翌日,晒砂场上架起八座改良焙烧炉。吴七指挥匠人将磁铁矿与石灰石按七三之比填入陶甑,炉顶接出竹制导烟管,管口悬着浸透米醋的麻布。
毒烟遇醋则凝。吴七向围观匠户演示,这般可得熟矿砂,余硫磺可制火药,灰渣能肥田。他忽然掀开炉底暗格,掏出一把银灰粉末:诸位可知这是何物?
人群骚动起来。老窑工赵五突然惊呼:瓷釉!这是釉料里的密陀僧!
正是铅霜!吴七将粉末撒入水碗,清水顿成乳白,但若用陈芥菜汁调和......他倒入早已备好的青瓷瓮,乳液中竟析出雪白银丝,便是止血生肌的白降丹!
匠户们眼冒精光。王童心适时击掌:即日起设百匠坊,愿入盟者皆可习此术。产出的硫磺、铅霜由官府统购,市价加两成!
周府管家在人群后咬碎银牙。他袖中五指紧攥,一包胆矾粉簌簌落入草丛。
半月后首炉开窑。吴七却盯着窑口青烟皱眉:火候差了半刻。他忽然抽动鼻翼,谁加了枥木?这烟味不对!
话音未落,窑顶轰然炸裂。匠人们抱头鼠窜时,王童心瞥见窑砖缝隙渗出蓝莹莹的液体。吴七扑向窑口,铁钳夹出块未燃尽的木料:是浸过胆水的毒柴!
混乱中,新来的烧窑工突然奔向山崖。陈三叔抄起挑砂扁担横扫,那人袖中抖落竹筒,筒内爬出数十只赤红蜈蚣。
周府好手段。王童心踩住竹筒,先用毒柴坏窑,再放毒虫制造恐慌。他忽然俯身细看蜈蚣,且慢!这虫额有白斑,分明是有人......
凄厉的咳嗽声打断话音。吴七蜷缩在地,指缝间漏出的血珠竟泛着金斑。众人这才发现,老铁匠的指甲早已乌紫。
是咳血症!药铺掌柜惊呼,早年银矿闹过这病,患者活不过......
山风忽起,吹散窑场毒烟。王童心望向矿洞深处新凿的祛毒井,井台青石上还沾着晨露。昨夜暗查时,他分明在井底发现半块带血帕子,帕角绣着周氏家纹。
劳烦掌柜配些枇杷膏。他扶起吴七,再取些新炼的铅霜来。转身时,袖中滑落一片带孔铜钱——正是矿洞出土的星纹钱,此刻钱孔正透出崖边某个窥视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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