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那日的晒谷场,金灿灿的黍米堆成连绵丘峦。王童心抓起把黍穗轻搓,指缝间漏下的籽粒颗颗滚圆,在桐木风车上撞出清越脆响。老农赵三槐却蹲在谷堆旁,用豁口的陶碗量着米价——碗中黍米始终差着一指宽。
粮商把船都泊在三十里外的青龙渡。里正扯着汗巾跺脚,说是要等霜降后压价三成收粮!
陈三叔突然抓起把黍米扬向空中,谷粒在秋阳下划出奇异弧线。瞧这落点!他指着地上散落的米粒,南边的米粒总是多出三成,定是粮船暗舱装了磁石!
众人奔至青龙渡时,果然见漕船吃水线古怪。张木匠掏出前朝司南,磁勺直指船舱。掀开舱板!王童心厉喝。粮商管事慌忙阻拦,舱底却露出成排磁石,正吸附着掺了铁屑的压舱石。
好一招磁石称!吴七冷笑。他指甲残留的青铜锈在日光下泛绿,各位乡亲请看——突然将黍米撒向磁石,本该被吸附的铁屑竟裹着黍米飞起,他们在粮袋里混了磁粉!
粮商瘫软在地。王童心却望向漕船桅杆,那里悬着周氏商号的褪色幡旗。江风掠过时,幡脚露出半截被虫蛀的徽记——与暗河铁匣上的纹样如出一辙。
霜降前夜,常平仓在古矿洞旧址落成。九丈高的夯土墙内,十二座粮廒呈北斗状排列。张木匠抚摸着廒门上的青铜卡榫:按汉代敖仓图样造的,门闩暗藏千斤闸。
第一车黍米入仓时,老仓吏钱守拙却盯着廒顶皱眉:椽木间距差了三寸,怕是要招鼠患。话音未落,檐角突然窜过道黑影。吴七眼疾手快掷出铁尺,却只斩下半截鼠尾——那断尾竟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
三更时分,仓廒深处响起细碎啃噬声。王童心提灯巡视,见墙角散落着带牙印的陶罐碎片。陈三叔捏起碎片对光细看:罐内壁涂了铅霜,老鼠本该避之不及...
凄厉的鼠嚎划破夜空。众人循声冲进天字廒,但见数百硕鼠正疯狂撞击仓墙。吴七突然抽动鼻翼:有股子硫磺混着蜜蜡的怪味!他扒开墙缝,掏出团裹着矿砂的蜂巢。
是磁铁矿粉调了野蜂蜜!陈三叔碾碎蜂巢,有人用这个引鼠!
仓外忽起骚动。守仓壮丁揪着个黑衣汉子进来,那人腰间皮囊里爬出数十只眼冒红光的巨鼠。王童心扯开皮囊,囊底粘着周氏商号的货单残页——墨迹间混着暗河桐油。
腊月祭灶日,粮仓已屯满三万石。王童心却蹲在廒顶,看檐角新挂的青铜铃在朔风中纹丝不动。铃舌被鼠尿锈住了。张木匠递上油纸包,按吴七的方子,用硫磺混着吴茱萸粉......
话音未落,西北廒传来瓦片碎裂声。众人赶到时,瓦当间的驱鼠陶猫已碎成齑粉,墙根鼠洞渗出暗红液体。吴七蘸了点液体轻嗅:是雄黄酒!有人在洞内投毒引鼠!
月照西窗时,王童心独坐仓廒。案头摆着三样证物:带齿痕的磁铁矿、周氏货单、雄黄酒坛碎片。他将星纹铜钱覆在货单钤印处,钱孔恰好框住朔望二字。
取《河渠书》来!他忽然疾步走向舆图。羊皮卷展开时,暗河标记与粮仓北斗阵竟形成阴阳鱼图案。陈三叔提着鼠笼闯入:您看这畜牲!
笼中灰鼠前爪紧攥黍粒,鼠尾金环刻着微型星图。吴七用银针挑开金环,内侧蚀刻着《东穑经》残句:地脉交汇处,黍米自生光。
五更鼓响,东南廒突然地动。众人破门而入,见地面裂开三尺宽缝,裂缝中涌出成捆裹着油布的黍种。王童心解开油布,黍粒间夹杂着青铜耒耜碎片——与洪熙宝船所载的南洋农具形制相同。
是前朝备荒粮!张木匠抚摸着油布上的火漆印,看这钤印,竟是至正年间的官仓封条!
元宵节庆,常平仓首次开粜。吴七却盯着新筑的瞭望台皱眉:台基青砖用了磁铁矿灰,怕要扰了司南。王童心笑而不语,将星纹铜钱抛向空中。铜钱落地时,方孔正对粮仓北斗阵的天璇位。
是夜,第一队漕船满载黍米驶向江北。陈三叔立在船头,看黍粒在月光下流转金纹。舱底忽然传来闷响,撬开暗格时,整箱刻着波斯星纹的青铜农具赫然在目——耒尖处沾着与鼠尾金环同源的釉彩。
王童心摩挲着农具上的潮痕,忽然想起暗河铜鼎的饕餮纹。鼎耳那句穿渠得鼎的铭文,此刻在江风中愈发清晰。他望向东南海天处,洪熙宝船的帆影正没入晨雾,而漕工们哼唱的夯歌里,混进了陌生的异域腔调......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