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过后的龙江船厂，三百工匠围着新下水的星槎号啧啧称奇。王童心赤脚踩在湿漉漉的甲板上，手里攥着从皇庄地底挖出的前朝星图铁片。铁片边缘的波浪纹与船首新刻的星纹严丝合缝，在晨光中泛着青芒。
这船吃水比福船浅三寸，却多载两百石。陈三叔用矿工特有的粗粝手掌拍打船身，改良过的龙骨结构发出沉厚的回声。三个月前他们在修复灌溉暗渠时，意外发现洪武年间留下的船模图谱，其中记载的鱼鳞叠接法彻底革新了传统造船工艺。
船尾突然传来骚动。孙驼子抱着一捆泛黄的竹简踉跄跑来，腰间别着的星纹测深仪叮当作响。你们看这个！他抖开竹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星宿图，前朝海防图碑上拓下来的，跟星图铁片能对上七分！
王童心蹲下身，指尖沿着竹简上的星纹滑动。这些纹路与星图铁片断裂处的图案隐隐呼应，却在关键位置缺了几处。他抬头望向正在装货的船舱，二十名精选的船工正将改良的防水漆桶搬进底舱——这种用桐油混合海藻灰的配方，是农妇们在煮盐时偶然发现的。
明日卯时启航。王童心将星图铁片按在船首星纹上，铁片竟微微震颤起来，先去双屿港试水，若这星图不假......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的铜锣声。
五日后，星槎号在东海遭遇了第一场风暴。王童心死死抓住桅杆，看着陈三叔带人将改良的帆索系统发挥到极致。这些用苎麻与丝线混编的绳索比传统棕绳更耐腐蚀，此刻在狂风中绷成一道道弧线。
左舷三十度！孙驼子的吼声淹没在雷声中。他胸前新刺的航海图在闪电照耀下泛着红光，那是按前朝《渡海方程》改良的星宿定位法。船身猛地倾斜，王童心怀中的星图铁片突然变得滚烫，隔着衣料在皮肤上烙出星纹状的印记。
风暴过后，瞭望手突然惊呼起来。东北方海平线上，三艘形制古怪的商船正呈包抄之势逼近。王童心举起单筒镜——这是用琉璃作坊新磨的镜片组装的——镜中清晰映出对方甲板上闪动的刀光。
是琉球走私船！陈三叔啐了一口。他去年在矿洞深处发现的《海防密档》记载，这类商船专劫沿海测绘的官船。星槎号刚调转船头，一支火箭已呼啸着钉入主桅，火焰瞬间吞没了半面船帆。
王童心抄起改良过的灭火筒——竹筒里装着混入海藻灰的细沙——朝火焰喷去。这是他们在治理皇庄硫磺火时想出的法子。火势稍缓，他厉声喝道：放拍竿！
八名壮汉推动绞盘，船侧突然竖起三丈长的拍杆。这是按皇庄灌溉水车原理改造的海战兵器，杆头包铁的星纹木狠狠砸向逼近的敌船。一声巨响，最近的那艘商船船舷裂开丈余长的口子。
海战持续了半个时辰。星槎号新装的隔水舱此时显出优势，尽管右舷中了三支火箭，吃水线却只上升了半尺。孙驼子带人用带钩的竹篙勾住一艘受损的敌船，二十名船工如猿猴般荡了过去。
小心暗器！陈三叔的警告晚了一步。最先跳帮的船工惨叫倒地，小腿上插着泛蓝的竹签。王童心摸出随身带的解毒丸——这是按农书改良的蛇药配方——塞进伤者口中，自己则持刀冲向敌船舱室。
舱内弥漫着奇异的香气。王童心踢翻一个檀木箱，滚出的不是预料中的丝绸瓷器，而是一捆捆晒干的褐色叶片。他拈起一片对着舷窗光细看，叶片背面的纹路竟与星图铁片有五分相似。
王哥！你看这个！陈三叔在舵舱举着个青铜罗盘大喊。罗盘中央不是寻常的指南针，而是一枚悬在空中的菱形磁石，盘面阴刻的星宿图正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芒。
王童心接过罗盘时，磁石突然疯狂旋转起来。他怀中的星图铁片剧烈震颤，啪地一声贴在罗盘背面。更骇人的是，磁针最终停住时，指向的既非正北也非正南，而是斜斜对准东南方某处。
这罗盘......孙驼子凑过来，突然瞪大眼睛。磁针偏转形成的夹角，恰好补全了星图铁片缺失的纹路。三人对视一眼，同时想起《海防密档》末尾那句被虫蛀得残缺的话：......星晷所指，乃前朝秘...
返航途中，星槎号的船员们忙着修补损伤。王童心蹲在舱底，看着渗水处的改良防水漆慢慢凝固。这种掺了海藻灰的涂料遇水反而更加致密，此刻正将裂口封成一道蜿蜒的星纹。
那商船有古怪。陈三叔摩挲着缴获的罗盘，你看这磁针的偏角，像不像皇庄地底那些歪斜的灌溉渠？他掏出随身带的矿工量角器，磁针偏转的二十七度，竟与洪武年间修订的《航海针经》中某个神秘注释完全一致。
孙驼子突然从桅杆上滑下来，手里举着个湿漉漉的皮囊：敌船沉没前漂过来的！皮囊里裹着半卷海图，图上标注的暗礁位置与朝廷现行海图大相径庭，却与星图铁片上的几个星位奇妙吻合。
夜深时，王童心独自在舱内拼合着各种线索。星图铁片、缴获的罗盘、残破海图，还有那些褐色叶片——老农赵五更曾说过，前朝称某种海外作物为遁地龙，其叶纹与星象有关。他将叶片按在铁片缺失处，叶脉竟延伸成完整的星宿图案。
王哥！陈三叔撞开舱门，手里拿着刚拆解的罗盘，磁石底下有字！青铜凹槽里，细如蚊足的铭文记载着至正五年某次秘密航海的记录：......见大岛，上有青铜星晷，测之得......后半截被硬物刮花了。
星槎号驶入宁波港时，市舶司的官吏们瞪大了眼睛。这艘带着战痕的新式海船后方，还拖着半截缴获的敌船残骸。王童心踏上码头时，怀中的罗盘突然又剧烈摆动起来。他顺着磁针方向望去，港区西侧番商云集的榷场里，某座珊瑚红色的建筑正反射着刺目的阳光。
先别声张。他按住要说话的孙驼子，目光扫过码头上形形色色的商人。几个琉球打扮的货主正匆匆离开，他们腰间悬着的算盘珠上，隐约可见与罗盘相似的星纹。
当夜，宁波知府在看过缴获的证物后，连夜写了密折。王童心站在驿馆窗前，望着月光下的海面。潮声中似乎夹杂着某种规律的响动，像是巨大的青铜机括在深海运转。他摸出星图铁片，发现月光照耀下，铁片边缘新浮现出一行小字：星野既平，海道乃通。
陈三叔的鼾声从里间传来，这个发现青铜管网的矿工此刻正抱着罗盘沉睡。王童心轻轻拨动磁针，指针颤抖着仍指向东南。窗外，退潮后的滩涂上，几个夜捕的渔人正举着火把行走，火光在海雾中连成断续的星线，恰似铁片上尚未破解的最后一段星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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