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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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前最后一顿炊饼,赵德胜掰了一半留给小鸳。少女捧着饼的样子让他想起六娘偷吃麦饧时的神情,只是小鸳会把掉落的芝麻一粒粒捡起来,连他掌心的饼屑都舔得干干净净。

活着回来...系甲时,小鸳突然把个东西塞进他铁甲内衬。赵德胜摸出来看,是半块雕着鸳鸯的玉佩——明显是从整块玉上硬掰下来的,断口处还沾着血。

劫营比预想的顺利。赵德胜带着三十死士摸进匈奴粮帐时,守夜的哨兵正打瞌睡。火把扔进草料堆的刹那,他看见个匈奴少年惊慌的脸——不会超过十五岁,和王七郎死时差不多年纪。柴刀斩下时,少年喉间喷出的血在火光中像场红雨。

混乱中赵德胜被长矛扫中左肋。他踉跄着躲进个半塌的帐篷,却撞见个正在穿衣的匈奴女人。对方高耸的腹部让他举起的刀顿了顿——就这一瞬,女人已经抄起剪子捅向他眼睛。

剪子扎进肩胛骨的疼痛反而让赵德胜清醒了。他捏碎女人手腕时,听见她用匈奴话喊了个名字,语调像极了六娘唤他五哥。当帐篷被火引燃时,赵德胜鬼使神差地把这孕妇推出了火场。

回营时天已大亮。赵德胜的铁甲缝隙里卡着碎肉,每走一步都留下血脚印。庆功的号角声中,他看见校尉正把玩着个眼熟的物件——鸳鸯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柔光。

小鸳姑娘孝心可嘉。校尉的笑声像钝刀刮骨,说要用传家宝换你平安呢。

赵德胜的视野突然一片血红。他撞开狂欢的人群冲向营妓帐,铁甲刮倒了三个酒坛。帐帘掀开的瞬间,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小鸳像块破布般挂在帐柱上,左耳的旧伤被粗暴地撕裂,残缺的玉佩绳还挂在血淋淋的耳洞里,灰白的肠子从割开的小腹拖到地面的一滩浑浊的血水中。

她咬伤了王参军的舌头。跟来的庾府逃奴小声解释,按军规…

赵德胜轻轻解下少女的遗体。小鸳的牙齿果然沾着血肉,指甲缝里嵌着几缕胡须。当他在整理她衣领时,发现锁骨处用簪子新刻了两个字——歪歪扭扭的德胜,刻痕里还渗着血珠。

埋小鸳那晚没有月亮。赵德胜在淮水边挖了个深坑,把鸳鸯玉佩放回少女交叠的双手间。当第一铲土落下时,他突然听见微弱的《子夜歌》——原来是自己无意识在哼唱。这个发现让他发疯般扒开刚埋的土,直到确认小鸳再也不会醒来唱曲。

赵队正节哀。校尉幽灵般出现在坟前,明日大军开拔,这些...他踢了踢小鸳留下的破包袱,烧了吧。

包袱里是件未完工的婴孩肚兜。赵德胜盯着肚兜上绣到一半的万字纹,针脚细密得和陶大娘的手艺如出一辙。火舌吞噬布料时,他突然想起那匈奴孕妇被推出火场前,往他手里塞了块温热的东西——是枚刻着狼头的青铜护身符。

五更鼓响,赵德胜穿戴整齐站在校场。铁甲内衬除了王七娘的银扣、赵德胜的玉璜,现在又多了一块带血的鸳鸯玉佩。当校尉宣布王参军昨夜醉酒坠马的消息时,他的表情比淮水还要平静。

南下船只已备妥。校尉意味深长地看他,赵队正可知秦淮河畔的琅琊别院?

赵德胜抚摸着柴刀上的新豁口——这是昨夜劈开王参军房门时崩的。他想起小鸳刻在锁骨上的名字,想起陶大娘灯下缝甲的身影,想起六娘没能看到的江南桃花。当第一缕阳光照在校尉的佩剑上时,他露出归营后第一个笑容:

愿为司马公开路。

渡船挤得像沙丁鱼罐。赵德胜抱着铁甲坐在船尾,看北岸渐渐缩成黑点。庾府逃奴凑过来耳语:琅琊王氏的接引人在建康西市开药铺,招牌是...

青囊居。赵德胜突然接话。逃奴惊愕的表情让他确信——王七郎临终前说的王谢庾,果然藏着大文章。河水拍打船帮的节奏像极了小鸳唱《子夜歌》时的拍子,他无意识地跟着哼起来,手指却摸向怀中那封沾血的家书。

真正的赵德胜不会知道,他借出的不只是一个名字,更是一把复仇的刀。而此刻这把刀正磨得雪亮,等着饮尽建康城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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