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船突然剧烈倾斜。赵德胜冲出船舱时,看见北府兵正在凿船自沉。酒窝少年被三个敌兵逼到船舷边,眼看就要落水。赵德胜抄起地上一柄长戟掷去,最外侧的敌兵被穿胸而过,剩下两个愣神的刹那,少年已经用短刀割开了他们的喉咙。
跳船!赵德胜拽着少年冲向舷边。入水前最后一瞥,他看见校尉站在司马氏的旗舰上,正对着楼船方向举起角弓。
冰冷的江水瞬间吞没了一切声音。赵德胜拼命划水时,肋下的箭伤火辣辣地疼。少年像八爪鱼般缠着他胳膊,差点把两人都拖向江底。就在他考虑要不要砍断这条累赘时,一支箭突然射穿少年咽喉。
血雾在江水中绽开。少年圆睁的眼睛里还映着赵德胜扭曲的脸,那颗酒窝最后被血沫填满。赵德胜松开手,看着尸体像石头般沉向黑暗的江底——那里已经躺着无数个六娘、小鸳和王七郎。
游回己方战船时,赵德胜的体力已经耗尽。校尉用挠钩把他捞上来,第一句话是:江防图呢?
赵德胜吐出嘴里的江水,从怀中掏出染血的图纸。校尉展开查看时,他死死盯着对方腰间——那里挂着个崭新的香囊,绣着和王参军一模一样的并蒂莲。
干得好。校尉拍拍他肩膀,琅琊王氏会记住你的功劳。
当夜司马军大宴。赵德胜蹲在船尾处理箭伤,把酒直接倒在伤口上。疼痛让他清醒,也让他想起小鸳被烫伤时是不是也这么疼。月光下江面浮尸无数,随着浪涛起伏像在跳某种诡异的舞蹈。
赵队正。庾府逃奴鬼魅般出现,递来半块玉诀,琅琊王氏的谢礼。
玉诀上刻着青囊二字,背面是建康城的暗巷地图。赵德胜摩挲着玉上的纹路,突然问:今日那文士是谁?
王七郎的叔父,王府西席。逃奴压低声音,正是他出卖了王七郎的行军路线。
赵德胜把玉诀塞进铁甲,和银扣、玉璜、鸳鸯佩作伴。这些信物贴肉放着,已经染上他的体温和血味。远处庆功宴上传来歌妓的唱曲声,调子竟有几分像《子夜歌》。
校尉让我提醒你,逃奴临走时说,明日攻打采石矶,你带火船冲锋。
火船是必死的差事。赵德胜磨着柴刀,突然很想见见陶大娘。老人要是知道他用万字纹甲胄杀人如麻,会不会后悔当初从雪地里捡回这条野狗?这个念头让他胸口发闷,一刀劈断了缆绳。
五更造饭时,赵德胜在灶边发现半壶茱萸酒。他仰脖灌下,辣得眼眶发热——和陶大娘酿的味道真像。二十艘火船已经准备就绪,船头堆满浸了油的柴草,死士们的脸被火把映得忽明忽暗。
北府兵在矶头架了霹雳砲。校尉指着远处黑黝黝的矶石,你们的任务是吸引砲火,让主力战船靠岸。
赵德胜系紧草绳,突然问:若我活着回来,能升军阶么?
校尉大笑:别说军阶,司马公亲自为你请封都行!
我要那个香囊。赵德胜盯着校尉腰间,绣并蒂莲的。
校尉的笑容僵在脸上。两人对视的刹那,江风突然变得刺骨。最终校尉解下香囊扔过来:拿去吧,横竖...也是最后一程了。
火船冲向采石矶时,江面刮起怪风。赵德胜站在船头,看着矶石上渐渐清晰的砲架——那根本不是寻常的霹雳砲,而是改装过的巨型床弩,箭矢粗如儿臂。当第一支巨弩呼啸而来,他本能地扑倒在甲板上。
身后传来木料碎裂的巨响。扭头看去,另一艘火船已经被钉穿,燃烧的船体正缓缓下沉。死士们在火中惨叫,有个人形火球直接跳进了江里。
加速!赵德胜踹开摇橹的士兵亲自上阵。肌肉偾张的手臂上青筋暴起,摇橹的节奏越来越快。当火船离矶石还有百丈时,他点燃了船头的柴堆。
烈火瞬间吞没了半个甲板。赵德胜退到船尾,突然发现船底有异响——有人提前凿了漏水孔!这个发现让他狂笑出声,校尉的香囊在他掌心被捏得变形。
火船开始下沉时,巨弩的破空声再次响起。赵德胜抱起块木板跳江,入水前最后看到的景象是主力战船趁机绕向了矶石西侧——那里根本没有防守。
江水比想象中冷。赵德胜抓着木板随波逐流,肋下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一条水蛇从他腿边滑过,鳞片摩擦的触感像小鸳冰凉的手指。当意识开始模糊时,他听见了桨橹划水的声音。
是赵队正!熟悉的嗓音传来——竟是那个庾府逃奴。
赵德胜被捞上小船时,发现船舱里堆着北府兵的白色战袍。
现在走,正好赶上建康的好戏。逃奴递来干净布巾,琅琊王氏等着见你呢。
小船顺流而下,采石矶的烽火渐渐远去。赵德胜望着江北的方向,突然想起陶大娘说过,人死在外头,魂灵要循着茱萸酒的味道找回家。他摸了摸铁甲内衬的玉诀,开始期待建康城的血色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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