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青囊幽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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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康城的雨带着脂粉气。赵德胜蹲在青囊居的屋檐下,看雨水在青石板上汇成细小的溪流。三天前那场死里逃生的火船冲锋后,庾府逃奴带他混进了这座江南药铺。铺面飘出的药香里混着某种熟悉的艾草味——和陶大娘缝在他铁甲内衬的万字纹如出一辙。

再看眼珠子要掉出来了。身后传来清凌凌的女声。

赵德胜猛地转身,柴刀已经抵上来人咽喉。刀尖前站着个撑油纸伞的少女,十八九岁年纪,杏眼在雨幕中亮得惊人。更引人注目的是她赤着的双足——白皙如玉的脚踝系着银铃,十趾甲染着凤仙花的淡红,此刻正毫不畏惧地踩在他靴尖上。

谢兰舟。少女用伞沿轻挑他的刀,琅琊王氏的药引子。

伞面倾斜的刹那,赵德胜看清了她右眼睑下的朱砂痣——形如兰舟,与王七郎绢帕上绣的标记一模一样。这个发现让他喉头发紧,刀尖却纹丝不动:证明。

少女突然哼起《子夜歌》,调子与小鸳有七分相似,词却变了:郎君莫渡江,江心鬼火凉...唱到鬼火时,她指尖弹出一簇幽蓝火焰,照亮了赵德胜铁甲内衬露出的银扣。

王七郎的遗物。谢兰舟的赤足踏过积水,银铃轻响,他死前可说了什么?

雨势渐大。赵德胜跟着少女穿过迷宫般的回廊,鼻尖萦绕着越来越浓的药香。这香气莫名让人想起陶大娘的菜畦,只是多了几分血腥气。当谢兰舟推开最后一扇雕花门时,他瞳孔骤缩——室内四壁挂满铁甲,每套内衬都绣着万字纹。

天师道玄甲卫。谢兰舟的指尖抚过甲胄,陶守白当年亲手所制,如今只剩二十七套。她突然掀开赵德胜的衣领,加上你这套,二十八宿齐了。

赵德胜拍开她的手,铁甲碰撞声惊飞了檐下麻雀。少女却不恼,反而凑近他耳边轻语:校尉姓司马,单名一个过字。他腰间香囊里的并蒂莲,绣的是王谢两家的盟约。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廓,带着兰草的清苦。赵德胜突然抓住少女手腕,发现她掌心布满老茧——这是常年握剑的手,绝非什么药引子。谢兰舟趁机将某物塞进他腰带,触感冰凉如蛇。

子时三刻,秦淮河画舫。少女抽身退开时,赤足在青砖上留下湿漉漉的足印,带着王七郎的信物来。

雨停了。赵德胜在巷口阴影处摸出那物件——是半块青铜虎符,断口处还沾着新鲜血迹。当他抬头时,青囊居二楼的竹帘微动,隐约可见谢兰舟正在给什么人喂药,纤白的手指捏着瓷勺,腕间翡翠镯泛着幽光。

暮鼓响起时,赵德胜蹲在秦淮河边的柳树上。画舫的灯火倒映在河水里,像无数破碎的月亮。他数到第七艘挂着红灯笼的船时,看见了谢兰舟——少女换了身湖蓝襦裙,发间别着银兰簪,赤足却依旧裸露,此刻正浸在河水中轻轻晃动。

下来吧,赵队正。谢兰舟头也不抬,还是该叫你...赵德胜?

树梢的露水打湿了赵德胜的睫毛。他像猎豹般无声落地,柴刀始终贴在袖中。画舫里飘出《子夜歌》的变调,这次词更诡异了:...挖眼剥皮做灯笼,照我郎君觅封侯

王七郎怎么死的?谢兰舟突然问。

失血过多。赵德胜机械地回答。

少女的赤足撩起水花:我是问,真正的王七郎。

这个质问像柄钝刀捅进胸口。赵德胜握紧怀中银扣,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卷进了某个巨大的阴谋。谢兰舟却已经起身,湿漉漉的脚趾踩上他靴面:三年前北府兵选锋营有个王七郎,死在黄河渡口。你怀里那枚银扣,是他留给胞妹的嫁妆。

画舫珠帘突然掀起。赵德胜的柴刀刚要出鞘,却看见个意想不到的人——校尉司马过穿着文士袍,腰间果然挂着并蒂莲香囊,只是此刻正往下滴血。

赵队正别来无恙。校尉的笑容在灯笼下格外瘆人,采石矶的火船戏码,演得不错。

谢兰舟的赤足在赵德胜靴尖上轻轻一碾。这个暗示让他忍住没拔刀,只是冷冷道:司马校尉的箭法更不错。——他永远记得酒窝少年咽喉那支箭的翎羽颜色。

进来见见真正的东家。司马过侧身让路,腰间香囊随动作晃动,对了,你从王参军尸体上拿的信,该物归原主了。

画舫内室比想象中简朴。屏风后坐着个戴幂篱的女子,素手正在煮茶。当赵德胜被按坐在蒲团上时,那女子突然掀开面纱——竟是张与谢兰舟七分相似的脸,只是右眼睑下没有朱砂痣。

琅琊王氏,谢道青。女子推来一盏茶,王七郎的嫡母。

茶汤碧绿,映着赵德胜扭曲的倒影。他听说过这个名字——谢全的侄女,王静之的遗孀,江南士族中的传奇。但眼前女子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与六十老妪的传闻相去甚远。

我儿死得冤。谢道青的指甲刮过茶盏,北府兵里有叛徒,将选锋营行踪卖给了匈奴。她突然掀开案几上的锦缎,露出个檀木匣子,这是酬劳。

匣中是把形制奇特的短剑。赵德胜刚握住剑柄,就感到掌心刺痛——剑格处暗藏尖刺,已经扎出血珠。谢道青盯着那滴血落入茶汤,突然笑了:好,血性未泯。

谢兰舟不知何时跪坐在他身侧,赤足蹭过他小腿:我们要你杀个人。

谁?

北府兵主帅刘楷。司马过接口,三日后他会在瓦官寺进香。

赵德胜的视线在三人之间游移。太多谜团了——司马氏与王谢的关系,谢兰舟的真实身份,还有那把饮血的短剑。但最让他在意的是谢道青腕间的玉镯,与陶大娘压箱底的那只堪称一对。

事成之后,谢道青轻叩案几,告诉你陶守白的下落。

赵德胜猛地抬头:陶守白不是早死了?

天师道魁首哪有那么容易死。谢兰舟的赤足勾住他脚踝,你外公可等着见外孙呢。

这个称呼如雷轰顶。赵德胜想起陶大娘灯下绣符的身影,老人总说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却从未提过自己的姓氏。如果她真是陶守白之女...

证据。他嘶声道。

谢道青掀开另一块锦缎。底下是幅画像:羽衣老道身旁站着个年轻妇人,腕间翡翠镯与陶大娘的一模一样。妇人怀里抱着个女婴,女婴脚踝系着银铃——和此刻谢兰舟足踝上的如出一辙。

陶守白,其女陶拂云,外孙女谢兰舟。司马过的香囊轻轻摇晃,至于你娘陶拂云,二十年前就被匈奴掳走了。

画舫突然剧烈摇晃。赵德胜的视线模糊了一瞬,仿佛看见洛阳大火中母亲被拖走的画面——当时她确实穿着红衣,却不是嫁衣。这个联想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柴刀已经抵住司马过咽喉: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王七郎的遗言。谢兰舟掰开他握刀的手指,他在你手心写的王谢庾,其实是三个暗桩的代号。

赵德胜的刀尖转向少女:凭什么信你?

就凭这个。谢兰舟从怀中掏出半块玉佩——与陶大娘神龛里供着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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