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陶家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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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兵的脚步声近在咫尺。赵德胜最后看了一眼少女的背影,背起陶大娘冲向暗渠。入水前他听见谢兰舟清越的吟唱声,那是《子夜歌》最古老的版本:...郎跨青骢马,妾踏血莲花

暗渠的污水淹没口鼻时,赵德胜想起六娘被河水卷走的那天。此刻他背上同样是个至亲之人,而这次他绝不会松手。陶大娘微弱的呼吸喷在他后颈上,像风中残烛般随时可能熄灭。

五郎...看那里...老人的手指突然有了力气,指向某处凸起的砖块。

赵德胜摸索着按下砖块,暗渠侧壁竟滑开一道窄门。门后是条干燥的甬道,墙壁上每隔十步就嵌着盏鲛人灯——这种长明灯据说是用叛徒的脂肪炼制,可燃烧百年不灭。

陶氏密道...陶大娘的声音渐渐清晰,通往...炼真宫...

甬道尽头是间圆形石室。赵德胜刚踏入就僵在原地——四壁挂满铁甲,每套内衬都绣着万字纹,与青囊居所见如出一辙。只是这里的铁甲前都摆着灵位,最中央那尊赫然写着天师道魁首陶守白之位。

陶大娘挣扎着落地,跪在灵位前点了三炷香:二十年前,你外公为阻匈奴炼尸术,自焚于邺城。她突然掀开香案下的暗格,但留下了这个。

暗格里是半卷竹简。赵德胜展开查看,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某种邪术——如何用活人炼制不死军队。竹简末尾的批注笔迹苍劲:此法逆天,习者断子绝孙。落款是守白绝笔。

司马氏与庾光勾结,要复现匈奴邪术。陶大娘咳着血说,他们需要陶家血脉做药引...所以追捕我们祖孙...

赵德胜的拳头砸在香案上,震翻了长明灯。火苗舔舐竹简的刹那,他突然明白了一切,但这个认知让他胃部翻涌,差点呕出胆汁。

五郎看这个。陶大娘从怀中掏出一张残卷,残卷上是半幅地图。赵德胜立刻认出这是建康城防图,与他从北府兵楼船上偷看过的布局一模一样。只是这张图上多出几条红线和十几个朱砂点,连起来像张巨大的蛛网。

炼尸阵的阵眼...陶大娘的手指沿着红线移动,三日后月蚀,他们要在玄武湖开坛...

石室突然剧烈震动。赵德胜护着陶大娘滚到墙角,只见甬道方向烟尘弥漫——有人炸塌了入口!烟尘中传来银铃轻响,谢兰舟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怀里紧抱着那枚青铜虎符。

司马过...没死透...少女吐着血沫倒下,他在城外...还有替身...

赵德胜接住谢兰舟,发现她后背插着三支弩箭。最险的一支离心脏仅半寸,箭尾翎毛是醒目的朱红色——北府兵神射手的标记。他刚要拔箭,却被陶大娘按住手腕。

箭簇喂了尸毒。老人卷起衣袖露出手腕只有...只有用陶家血脉相融才能解...没等赵德胜反应过来,老人把手腕抹到他的刀上。当她的血滴入谢兰舟伤口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些发黑的皮肉竟像活物般蠕动起来,将箭簇一点点推出体外。少女在剧痛中醒来,赤足无意识地蹬踹着地面,银铃发出杂乱声响。

我是…谢兰舟的瞳孔渐渐聚焦。

陶大娘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赵德胜转身时,看见老人正用桃木簪在地上画血符。随着最后一笔完成,石室中央的地板轰然洞开,露出个丈许见方的地窖——里面整齐码放着数十个陶瓮,每个瓮口都贴着符纸。

五郎记住...陶大娘的气息越来越弱,月蚀夜...玄武湖南岸...用火...

老人的手突然垂下。赵德胜扑过去时,发现陶大娘嘴角挂着释然的微笑,仿佛终于卸下重担。她的左手还紧握着那张残卷,右手却奇怪地指向谢兰舟——少女此刻正跪坐在血泊中,赤足上的银铃无风自动。

她不是谢兰舟。陶大娘最后一句话如雷轰顶,她是...你妹妹...

建康城的晨钟惊飞群鸦。赵德胜站在炼真宫废墟上,看着第一缕阳光刺破乌云。他怀中抱着陶大娘的遗体,身旁跪着仍在发抖的谢兰舟。少女的赤足已经包扎好,只是再也不会系上银铃了——那些铃铛现在挂在赵德胜腰间,与王七郎的银扣、小鸳的玉佩作伴。

我不信。谢兰舟第十次重复,我是谢家养女...

赵德胜掏出陶大娘给的残卷:这缺了的半边,在你身上吧?

少女猛地后退,下意识捂住胸口。这个动作证实了赵德胜的猜测——她贴身戴着的长命锁里,定然藏着另半张。兄妹相认本该温情脉脉,但此刻两人之间只有血腥与猜疑。

六娘...我是说赵六娘...谢兰舟突然问,她怎么死的?

血痢。赵德胜的指甲掐进掌心,死在黄河渡口。

你埋了她?

用草绳捆了石头...沉在芦苇荡...

谢兰舟的眼泪突然决堤。她扑上来撕打赵德胜,拳头砸在他铁甲上咚咚作响:为什么不带她走!为什么!这个反应让赵德胜如遭雷击。他的心里何尝不在想,为什么要放弃至亲之人,让她流落他乡。

真相如拼图般渐渐完整。当年陶大娘失去的孩子就是眼前这个谢兰舟,很可能是被谢家培养来对付陶家的武器。

三日后的月蚀...赵德胜收起情绪,你知道该怎么做。

谢兰舟擦干眼泪,赤足踩在朝阳里:我要司马过的命。

我要庾光的头。赵德胜将短剑插在地上,合作?

少女拔出短剑划破手掌:以血为誓。

正午时分,建康城传出惊天消息:北府兵在玄武湖操练时发现古代兵冢,掘出青铜虎符一枚。庾光亲自前往查验,途中遭遇刺客,幸得义士相救——那义士自称竟陵赵德胜,因仰慕庾公高义特来投效。

赵德胜单膝跪在庾府台阶下时,真切地闻到了权力的味道。庾光扶他起身的双手绵软冰凉,像两条毒蛇缠上手腕。当被问及想要什么赏赐时,他抬头直视这位江南权贵的眼睛:

求庾公给个报仇的机会——北府兵刘楷,与我有杀妹之仇。

这个谎言说得无比顺畅。赵德胜甚至适时红了眼眶,让庾光看见他强忍的悲愤。当庾府管家引他去沐浴更衣时,路过的一面铜镜照出他此刻的模样——铁甲铮亮,面容刚毅,与通缉令上那个亡命之徒判若两人。

浴池水汽氤氲。赵德胜沉入水底时,恍惚看见六娘、小鸳、陶大娘的脸依次浮现。当他憋到极限才浮出水面时,发现池边多了个漆盘——上面整齐叠放着北府兵的白色战袍,与那日他在楼船上杀死的士兵们穿的一模一样。

赵将军请更衣。仆役的称呼已经变了。

赵德胜抚摸着战袍上的纹绣,突然很想知道,当这把刻着拂云的短剑刺穿庾光喉咙时,会不会更解恨。这个念头让他露出久违的笑容,仿佛已经看见玄武湖的月蚀夜,火光将如何吞噬那些炼尸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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