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就听说女皇发火掀桌,最初裴极只觉得是夸大其词,毕竟一个女人能有大多力气,可当他亲眼看见四个小哥搬着那张磕坏的长桌,从宏政殿里出来。
他本能的停下的觐见的脚步,很识趣的打道回府。
一路想来,他最近过得未免太松懈了一点,而女皇用看似坦白的直球态度,给了他一种过于宽松的假象。
他现在的首要想法居然是如何讨好女皇,进而适当的提一提自己想为谢襄说情的诉求。
这个思维模式就好像,一个萌宠在想着怎么讨主人的欢心。
“萌宠?”“主人?”
可是多残暴的铲屎官,才能做到对萌宠生杀予夺呢?
至此,裴极几乎就要放弃为谢襄说话的念头了。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女皇根本就不喜欢谢襄,更谈不上吃醋,那么她介意的就是谢襄选的这个人。
即使从客观势力上来说,吴王李辉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但对于帝王而言,哪怕是存在这样的可能,也会被无情扼杀。
杀掉李辉?
这显然不符合一个仁君的人设。
那么杀鸡儆猴,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关键在于,拥有强大背景的雍侯会不会成为这样一只砧板上的弱鸡?
这一点,是女皇允许的试探范围吗?
裴极心中无比纠结,以至于回到住处都还有些恍惚。
崔缘见他如此,忙上来关切:“怎么,被打出来了吧?”
裴极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想要一个人静静。
可是崔郎紧随其后,嘴里依旧聒噪:“我就说这事儿咱们管不着,眼看谢家是不行了,我劝你也看开些。”
“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吧。”
“你还好意思嫌我啰嗦,我怕你还不知道,咱们这位中宫该是要落井下石了,你和谢家明面上没有交集,我阿爷特地让我嘱咐你站远些。”
“他们斗他们的,你若能乘着这番乱局得一个皇嗣,地位自然固若金汤。”
裴极忽然就笑了,冷飕飕问了崔缘一句:“你兄长若是健在,又能站多远呢?”
崔缘无言以对,只好拂袖而去。
崔家现在很维护崔颖为自己打造的这副金身,自己此刻也是明白的,但凡他有一个孩子,或许还可以说上几句话。
“枕席之臣”这四字牢笼,就是他大好年华的宿命了吗?
他不甘心!
女皇几乎是傍晚时分驾临的,一来就听说裴极还未用晚膳,这么说倒是让李令安心不少。
因为这一天她都在等,等着他来,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出现。
这一度让她以为,自己那点小伎俩早就被他轻易拿捏。
直到此刻,她亲手拿了一碗莲花羹,轻叩画屏道:“大人,该用膳了。”
垂头丧气的裴极自然不会想到这个柔声细语的腔调会是女皇,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款款亮相。
那一刻裴极甚至不知道,是该先行礼,还是先接下李令手中的托盘。
反是女皇噗嗤一笑道:“大人好福气,得孤这般服侍一回,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然也不拘什么尊卑,先来好好用完这一餐方罢。”
裴极点头,微笑落座,一口一勺,不敢怠慢。
用罢,一抬头,迎面与一方丝帕撞了个正着。
帕子轻轻柔柔落在他的嘴角,只听女皇揶揄:“可还要一碗吗?”
裴极大囧,忙接下帕子一边擦嘴,一边道:“饱了……饱了……”
“唉,瞧瞧,原以为自己好歹算个秀色可餐,怎么在你眼中,反倒成个胭脂老虎。”
“我……我没谈过,所以……不太会。”
“这意思是并非怕我,而是羞怯?”
“嗯。”
“哈哈哈……难得见裴郎如是笨拙,别有一番风情。”
裴极嫣然挤出一个笑容,内心惶恐。
怎料女皇忽然正色道:“午后我就下旨赐了吴王大批的奇珍异宝,你可明白为何?”
“臣……不知。”
“你的迟疑就说明不是不知,而是不敢说真话。”
“甜枣孤已经给了,剩下那一巴掌该落到谁脸上我想你不会不知。”
“按照道理,甜枣给得有多甜,这一巴掌就应该有多响,才能做到恩威并济。”
“可这一巴掌若是扇垮了谢家,会否得不偿失呢?”
“当然,所以这个惩罚要见血见肉,却未必伤筋动骨。”
“那我替雍侯多谢吾皇开恩。”
“三郎一定以为,是孤和谢襄串谋,有意敲打吴王?”
“臣,不敢。”
“孤是有意敲打吴王,却未必要给她扣这么大一顶帽子,此次纯粹是谢襄有心犯浑,所以孤并不打算轻饶。”
“那陛下为何要告诉我?”
“因为孤允许你为他说情。”
“说情?”
“当然不止用嘴说。”
“我……还没准备好,至少不打算为了别人而牺牲自己。”
“牺牲?”
“陛下恕罪,是臣失言。”
“就凭你失言的这两个字,你已经失去了救他的机会,我要告诉你的是,或许一顿板子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但是行刑后,他必须奔赴西北彻查贪腐,一路奔波,若是带伤,恐有性命之忧。”
“在你眼中他只是孤威逼你“牺牲”的手段,但谢襄若是死于此,无疑也是你不愿牺牲的缘故。”
“来人,摆驾,回观风殿。”
看着女皇高傲离去的远影,裴极忽然想起崔颖曾经的嘱托。
他原以为杖阵之下便已还了这份情,如今想来那时更像是崔颖亲手送了他两份大礼。
事实上,在他的考量里,谢家是比崔家更可靠的。
崔颖分明就是看准谢家终有此劫,才会不遗余力让他上套,想想除了谢家,自己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薛家?可是薛家是什么时候与崔家势同水火的呢?
他不清楚,但从崔缘的态度来看,要让两家心平气和为自己站台,显然不太可能。
若有一天他真要和卢隽一决高下,后院起火,那就是灭顶之灾。
可是,他还想回家,就算他可以与女皇做露水夫妻,可一旦有了孩子,组成家庭,自己会不会就此被套牢?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是抛妻弃子,还是抛家舍业,深陷其中,被撕碎的无疑都是他的灵魂。
崔颖几乎算到了一切,可对于他双面人生的煎熬,又能否给出完美的解决方案呢?
直至天幕沉沉,大雨倾盆。
夏日的惊雷与闪电好似撕裂了整个天空。
裴极吹着风,淋着雨,望着天边许久,任谁劝都不听。
他心里盼着这虚假的幕布能被撕开一道口子,盼着老天能给他一丝希望。
但雨水,天空,乃至于那些关心他的人,都是如此真实。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璞家兄弟水流如柱的脸上,恍惚如利箭当头,他奋力推开他们,朝着女皇寝宫疯跑而去。
冒着夜雨,跪在女皇的寝宫之外,整个观风殿外多少双眼睛看着。
唯有薛永岩,敢于上前递上一把伞,却被裴极摇头拂落。
淋透小半夜的雨,又吹了小半夜的风,瑟瑟缩缩,眼见着朝阳初升,门户轻起,只恍惚看到女皇一个轮廓,人已经一头栽倒。
一团棉花样的人,被女皇捞回寝宫,不下半个时辰,人就发起了高烧。
人烧糊涂了,却还不忘犯拧。
女皇一面担心,一面愤怒他宁死都不愿与自己相好的事实。
章院令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一大早就遇见他的克星,本来身体就不咋地,关键他还爱作死。
再撞上女皇那一脸肃杀。
喂个退热药,喂出了灌毒的画面感。
手一抖,差点儿给裴极呛出一口老血。
女皇见状,大手一挥,撵了老御医,自己上手。
眼看怀中烧红的脸,微白的唇,溺水一般的胡言乱语的人,忽然就心生不忍。
可后宫只道流觞君不知何故惹怒天颜,一夜重罚,险死还生。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