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乱局谋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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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

声音带着明显的犹豫。

他起身,走到石门边,拉开木门。

云清洛站在门口,身上依旧是那件略显宽大的山贼衣裳,洗得有些发白。

夜色下,她的脸色更显苍白。

她似乎在门外站了很久,指尖冰凉,微微蜷缩着。

“有事?”

陈烬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靠在门框上,身形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将她笼罩在一片阴影里。

云清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与他保持着距离。

她深吸了一口气,山间清冷的空气让她稍稍镇定。

“那些边军……”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陈烬的肩膀,望向厅内跳跃的灯火,声音依旧很轻。

“他们……还会回来吗?”

这个问题显然在她心里憋了很久。

白日里她躲在石洞深处,听着外面的喊杀声和那如同天崩地裂般的巨响,每一刻都是煎熬。

“杜帅的边军,短时间内不会来了。”

他的回答很直接,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他们损失惨重,需要休整。”

“而且,那位杜帅估计在这之后也不想为了赵志敬的私事,和我们死磕。”

听到这个回答,云清洛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些。

她紧攥着的衣角也松开了些许。

“那……平阳县……”

她知道,边军退了,不代表麻烦就结束了。

“赵县令不会善罢甘休。”

陈烬替她说了下去。

他转身走回石桌旁,拿起一块半干的窝头,面无表情地啃了一口。

“他丢了面子,更丢了未来的儿媳妇。”

“于公于私,他都必须有所表示。”

云清洛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她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赵志敬或许不敢惹边军,但绝对敢捏他们这些“山贼”。

尤其是,她还在山上。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油灯的火苗噼啪作响。

“我想……给家里送一封信。”

最终,还是云清洛先打破了沉默。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

“报个平安。”

“也……也让他们早做准备,和县衙那边……划清界限。”

她咬着下唇,说出最后几个字时,声音低了下去。

这不仅是报平安,更是让云家及时止损,避免被赵志敬迁怒。

大家族的生存法则,她从小耳濡目染。

陈烬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抬眼看向云清洛。

灯火下,她的脸庞清丽绝伦,即使穿着不合身的粗布衣裳,也难掩那份与生俱来的雅致。

只是此刻,那份雅致被忧虑和不安笼罩着。

送信?

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既能安抚她,让她暂时安分。

又能通过她的信,向外界传递一些他想传递的信息。

比如,黑风寨不好惹。

比如,赵志敬的无能。

“信写好后,交给我。”

陈烬的声音依旧平淡。

“我会找可靠的人送下山。”

云清洛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和感激。

她没想到陈烬会答应得如此爽快。

“谢……多谢陈寨主了。”

她微微躬身行礼,动作有些生涩,却带着真诚。

陈烬不置可否,目光落在她沾染了些许灰尘的衣袖和有些凌乱的发丝上。

这石洞环境简陋,连基本的洗漱都成问题。

“想洗个澡吗?”

他突然开口问道。

云清洛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错愕。

她似乎没料到陈烬会突然说这个,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

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红晕,是羞窘,也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确实感觉浑身都不舒服,黏腻又带着尘土的气息。

尤其是在经历了白天的惊吓之后,热水澡对她而言,无疑是一种奢侈的慰藉。

“寨子里条件简陋。”

陈烬没看她的表情,自顾自地说道。

“不过烧些热水还是能办到的。”

“让人给你准备个木桶,在后面找个僻静些的石室。”

他的语气就像在安排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麻烦了。”

声音细若蚊吟。

陈烬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到洞口,对外面的守卫低声吩咐了几句。

很快,就有两个山贼提着水桶,脚步匆匆地去烧水了。

聚义厅内再次陷入沉默。

气氛却不像刚才那般凝重。

云清洛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

陈烬则重新坐回石桌旁,拿起一块新的木炭,似乎又要开始在兽皮地图上勾画。

但他并没有立刻落笔。

他转头看向云清洛。

“你出身名门,想必对这大乾王朝了解不少。”

他的语气随意,像是在闲聊。

云清洛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这个。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略知一二。”

“跟我说说。”

陈烬将木炭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专注地看着她。

“我想知道,外面的世界,现在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的眼神很认真,带着一种探究和渴望。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缓缓讲述。

从大乾立国之初的疆域辽阔,到如今的中央集权衰落,地方势力抬头。

从朝廷颁发的宝钞不断贬值,形同废纸,到各地驿传系统半瘫痪,消息传递滞后。

从连年的天灾,旱灾、蝗灾、瘟疫接连不断,到流民遍地,易子而食的惨状。

她讲到那些在底层流传的民谣谶语,什么“莫道石人一只眼”。

讲到底层百姓在饥荒、瘟疫和战乱的三重压迫下,已经到了绝望的边缘。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上层权贵的腐朽奢靡,歌舞升平。

“……如今各地都有打着各种旗号的义军蜂起,官府疲于奔命,却往往剿之不尽。”

“整个大乾,就像一个已经烂透了的筛子,千疮百孔,稍有风吹草动,便可能彻底崩塌。”

云清洛的声音不高,语气却带着一种沉重。

这些信息,有些是她在家中听长辈们谈论时得知的,有些是从书卷记载中看到的。

以前只觉得是远方的故事,与自己关系不大。

直到亲身经历了被掳上山,目睹了边军攻寨的惨烈,她才真切地感受到那股山雨欲来的窒息感。

陈烬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云清洛所说的,印证了他的一些猜测,也让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更加清晰。

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乱世。

苛政、天灾、人祸,层层叠加,将整个王朝推向了崩溃的边缘。

黑风寨这点力量,放在整个大乾的乱局中,简直微不足道。

想要活下去,甚至建立一番事业,任重而道远。

“那依你之见……”

陈烬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云清洛。

“像黑风寨这样的地方,该如何自处?”

他竟然在问她的意见?

云清洛再次感到惊讶。

她一个被掳上山的弱女子,一个在他们眼中或许只是“压寨夫人”的身份,他竟然会问她这种关乎山寨未来的问题?

这陈烬,行事果然异于常人。

她看着陈烬,对方眼中没有丝毫轻视,只有纯粹的探寻。

这让她不由得认真思考起来。

她毕竟出身大户人家,虽然是女子,但也曾听父兄谈论过一些时政。

“黑风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她斟酌着开口,声音比刚才流畅了一些。

“这是优势。”

“但山寨内部……似乎极为匮乏。”

她没有明说,但意思很明显,指的是缺粮、缺武器、缺人手、缺各种物资。

“仅凭险要地利,固守山寨,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一旦被大军长期围困,或者像这次一样,遇到装备精良、战力强悍的边军,恐怕……”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陈烬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乱世之中,想要立足,无非几条路。”

云清洛看着跳跃的灯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一是依附。”

“寻找一方势力投靠,比如其他更大的山头,或者……某些有野心的地方官吏,甚至暗中崛起的反王势力。”

“借他人之力,谋求生存和发展。”

“但这无异于与虎谋皮,寄人篱下,生死往往不由自己掌控。”

陈烬不语,显然对这条路不感兴趣。

“二是……自强。”

云清洛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利用黑风寨的地利,积蓄力量。”

“对内,要整顿人手,严明纪律,开垦山地,囤积粮草,打造兵器。”

“对外,则要审慎行事,避免招惹强大的敌人,比如朝廷的精锐军队。”

“可以……可以效仿那些流寇,袭扰防御薄弱的富户乡镇,或者官府的运输队伍,获取钱粮物资。”

“但此举风险极大,容易引来官府的重点围剿,也容易失了民心。”

她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更深层的东西。

“最关键的,是要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和旗号。”

“师出有名,才能凝聚人心,吸引更多走投无路的人前来投奔。”

“比如……打出替天行道的旗号?或者……劫富济贫?”

她说这些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切实际。

这些山贼,有几个是真的想替天行道?

陈烬听完,陷入了沉思。

云清洛的话,虽然有些地方还很稚嫩,但大方向上和他的一些想法不谋而合。

依附他人,绝不可能。

他的命运,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

那就只剩下自强一条路。

积蓄力量,扩充人手,获取资源。

至于旗号……

陈烬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替天行道?劫富济贫?

或许吧。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是壮大自身。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了脚步声。

“大当家,热水烧好了,木桶也搬到后面的石室了。”

一个山贼在门口禀报。

陈烬点了点头。

“知道了。”

他看向云清洛。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