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厅内,残存的酒气尚未完全散尽,昨日的欢呼与喧嚣仿佛还萦绕在梁柱之间。然而,此刻的气氛却与那份狂喜截然不同,沉甸甸的,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陈烬高坐虎皮大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目光沉静。下方,赵天龙和王山分坐两侧,面色各异。
“大当家,按照您的吩咐,山寨周边的明哨暗哨都已加派了人手,轮班巡逻,确保二十四小时都有兄弟盯着。山口那边,更是重点中的重点。”赵天龙率先开口,声音较之以往沉稳了不少,显然昨日一战,让他对陈烬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陈烬微微颔首,目光转向王山。
王山黝黑的脸庞上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忧虑,他站起身,拱手道:“大当家,寨子里的家底……实在有些薄。”
他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粮食,省着吃,最多还能撑上半个月。而且,大部分都是些陈米糙糠,弟兄们平日里果腹还行,真要再打硬仗,体力怕是跟不上。”
“兵器方面,连带着昨日缴获的,勉强凑了不到百件堪用的。大多是些卷了刃的朴刀,生了锈的铁剑。弓弩更是稀缺,箭矢昨日一战几乎耗尽,剩下的不足百支,而且质量参差不齐,准头也差得远。”
“药材,尤其是金疮药,几乎告罄。昨日受伤的弟兄们,只能用些土方子勉强应付。寨子里也没有懂医术的郎中,更别提炮制震天雷所需的硫磺、硝石了。”
王山每说一句,聚义厅内的气氛便沉重一分。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寨墙的方向:“还有寨墙,虽然险要,但多是木石混建,经过昨日一战,好几处都出现了松动和破损。想要加固,需要大量的木料和石料,更重要的是,我们缺能干活的工匠。”
一番话说完,赵天龙的眉头也紧紧锁了起来。昨日打退官军的兴奋,此刻被这残酷的现实冲淡了不少。家大业大,烦恼也大,这话果然不假。
陈烬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待王山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镇定:“工匠的事情,我会想办法。”
他站起身,走到聚义厅门口,目光投向山下那片被硝烟染黑的土地。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山口处一片狼藉,依稀可见昨日激战的惨状。
“边军暂时不足为虑。”陈烬的声音传来,让赵天龙和王山都是一怔。
“杜远山那老狐狸,吃了这么大的亏,又被我要了五千贯的犒赏,短时间内,他不会再轻易出兵。他要的是钱,是保存实力,不是给赵志敬那蠢货当枪使。”陈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除非赵志敬能拿出让他再次心动的价码,否则,他会乖乖在十里外扎营看戏。”
“那……大当家的意思是?”赵天龙有些不解。
陈烬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我们真正的麻烦,近在眼前——平阳县令,赵志敬!”
“赵志敬?”王山皱眉,“他手下的县兵,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能有多大威胁?”在他看来,那些县兵的战斗力,比之边军,简直是云泥之别。
“呵呵,县兵确实不堪一击。”陈烬踱回主位,重新坐下,“但你们别忘了,这次我们不仅打退了朝廷的边军,更重要的是,他赵志敬的准儿媳,云家大小姐,还在我们山上。”
“这对他来说,是奇耻大辱!边军在他地盘上损兵折将,他难辞其咎。云清洛被掳,他更是脸面丢尽,无法向云家交代,也无法向朝廷交代。为了他的乌纱帽,为了他的脸面,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调集所有能调集的力量,再次攻山!”
陈烬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赵天龙和王山的心头。他们之前只想着打退了官军,却忽略了这更深层次的危机。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赵天龙急声问道,额头已经渗出了细汗。
“对付边军,我们靠的是出其不意和震天雷的威力。但对付赵志敬的县兵,我们有更省事的法子。”陈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那帮县兵,说白了就是一群地痞无赖凑起来的乌合之众,欺软怕硬,惜命如金。对付他们,不用硬碰硬,要打,就要用最小的代价,给他们造成最大的伤亡,打出他们的恐惧,让他们一听到黑风寨的名字就两腿发软!”
他伸出一根手指:“甚至,我们还可以利用赵志敬的贪婪和胆怯。他不是想要政绩和脸面吗?我们就让他知道,攻打黑风寨,他要付出的代价,远比他能得到的要多得多!”
赵天龙和王山听得似懂非懂,但陈烬那份运筹帷幄的自信,却让他们莫名的安心。
“赵天龙!”陈烬声音一沉。
“属下在!”赵天龙立刻起身。
“从今天起,山寨所有能动的爷们儿,都给老子操练起来!不求他们能像边军一样精锐,但至少,要让他们懂得什么是纪律,什么是配合!令行禁止,令出如山!谁敢懈怠,军法处置!”
“是!”赵天龙轰然应诺,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本就是个好勇斗狠的性子,对于练兵之事,自然是求之不得。
“王山!”
“属下在!”王山也站了起来。
“你带人,将寨内所有能用的滚石、檑木都集中起来,越多越好!重点加固山口、寨墙等几处要害之地。另外,多设陷阱,特别是通往后山的小路,绝不能让敌人有可乘之机!”
“明白!”王山重重点头,他知道,这些都是保命的家伙。
陈烬看着两人,语气稍缓:“我知道,寨子里现在缺这缺那,但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眼下,先度过赵志敬这一关再说。”
他心中清楚,黑风寨想要真正立足,需要的不仅仅是打退几波官兵。粮食、兵器、药材、人手……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大量的硫磺和硝石,来量产震天雷这种大杀器。没有足够的实力,一切都是空谈。
接下来的几日,黑风寨一改往日的懒散松垮,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而有序的气象。
每日卯时,天还蒙蒙亮,山寨的简陋校场上便会准时响起赵天龙粗犷的吼声。山贼们被从热被窝里拖出来,个个睡眼惺忪,怨声载道。但只要陈烬那双冰冷的眸子扫过,所有的抱怨都会立刻咽回肚子里。
陈烬亲自监督训练。他没有搞什么花里胡哨的阵法,只是最基础的队列、刺杀、格挡,以及最重要的——服从命令。
“举刀!刺!再刺!没吃饭吗?用点力气!”
“那边那个胖子,你他娘的是在摸鱼吗?再慢吞吞的,晚上别想吃饭!”
“记住!战场上,你慢一分,死的就是你!你的同伴也会因为你的愚蠢而死!”
严厉的喝骂声,夹杂着木棍抽在屁股上的闷响,成了每日校场上的主旋律。一开始,山贼们叫苦连天,甚至有人想阳奉阴违。但当几个刺头被陈烬毫不留情地吊起来抽了一顿鞭子,并且饿了两天肚子后,所有人都老实了。
他们惊恐地发现,这位年轻的大当家,平日里虽然偶尔也会跟他们开几句玩笑,但一旦涉及原则问题,那真是说一不二,心狠手辣。
渐渐地,山贼们从最初的抵触,到麻木,再到一丝丝的习惯。他们发现,经过这几日的操练,自己的力气似乎大了些,反应也快了些。更重要的是,当他们几十上百人一起发出呐喊,一起做出同一个动作时,心中会涌起一股莫名的豪气。
陈烬也会时不时巡视王山负责的防御工事。王山带着一帮山贼,砍伐树木,搬运石头,忙得热火朝天。原本有些破败的寨墙,被重新加固,山口两侧也堆砌了更多的滚石和檑木。一些隐蔽的角落,还设置了尖木桩和捕兽夹之类的陷阱。
整个黑风寨,就像一台生了锈的机器,在陈烬的强力驱动下,开始缓缓而坚定地运转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味、尘土味,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叫做希望的味道。
夜渐渐深了。
山风呼啸,吹过寨墙,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鬼哭狼嚎。
陈烬的房间里,一盏油灯如豆,散发着昏黄的光晕。他伏在简陋的木桌前,面前铺着一张不知从哪里搜罗来的平阳县舆图。图纸粗糙,标记也有些模糊,但他看得极为专注,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他在思考,如何才能将赵志敬引入他布下的陷阱,如何才能用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战果。同时,他也在盘算着,如何解决寨中物资匮乏的困境。震天雷的原材料,硫磺和硝石,平阳县城里或许能找到,但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到手?
“咚咚。”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两声轻微的敲门声,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迟疑,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陈烬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眉头微微一挑。这么晚了,会是谁?
“谁?”他沉声问道,右手不自觉地摸向了腰间的朴刀刀柄。
门外沉默了几秒,然后,一个略带怯意,却又清脆悦耳的女声响起: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