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寨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夜空,火光映照下,平日里愁眉苦脸的山贼们此刻一个个面色潮红,放浪形骸。烤肉的焦香混合着劣质酒水的辛辣气味,在山寨中弥漫开来。
“大当家牛逼!”
“震天雷一响,官兵尿裤裆!”
粗俗的口号此起彼伏,赵天龙更是喝得面红耳赤,抱着一个酒坛子,走路都有些晃荡,他一把揽过旁边一个山贼的肩膀,唾沫横飞:“看见没?这就是咱们大当家!神仙手段!以后谁他娘的敢不服大当家,老子第一个拧下他的脑袋当夜壶!”
陈烬坐在上首,面前的烤羊腿几乎没动,只是象征性地举了举酒碗,任由山贼们喧闹。震天雷的威力确实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喜,也暂时解了黑风寨的围。但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也震得他此刻太阳穴还在隐隐作痛。
他目光扫过那些兴高采烈的面孔,心中却没有半分轻松。鹰扬卫这次吃了大亏,折损惨重,绝不可能善罢甘休。李威那张铁青的脸,他可看得清清楚楚。下次再来,恐怕就不是五百人了,而且,他们必然会对震天雷有所防备。
更要命的是,制造震天雷的硫磺、硝石已经用得七七八八,剩下的那点存货,顶多再支撑一两场小规模的战斗。这玩意儿,终究是奇兵,打的是出其不意。一旦敌人有了准备,效果必然大打折扣。
“开局王炸,后面怎么打?”陈烬端起酒碗,抿了一口寡淡的酒水,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需要情报,关于鹰扬卫,关于山下的官府,甚至关于那个被他“请”上山的云家大小姐。她,或许是个突破口。
夜渐渐深了,山贼们的欢闹声也渐渐低了下去,不少人已经东倒西歪地睡去。陈烬吩咐赵天龙加强戒备,自己则起身,朝着后山一处相对僻静的院落走去。
那里,关押着云家大小姐,云清洛。
院子不大,两间厢房,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门口守着两个山贼,见到陈烬,连忙躬身行礼:“大当家!”
陈烬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不必声张,推开了其中一间厢房的门。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一张木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昏黄的油灯下,一道纤细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门响,那身影微微一颤,却没有立刻回头。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不同于山寨中汗臭和血腥味的清雅香气,让陈烬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弛了一瞬。
“云小姐,深夜打扰,多有冒犯。”陈烬的声音平静,尽量显得没有恶意。
云清洛缓缓转过身来。
即便是在这简陋的山寨,即便只穿着一身素净的布衣,也难掩其天生丽质。灯光下,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只是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警惕、厌恶,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惶恐。她下巴微扬,带着几分世家小姐特有的矜持与傲气。
“陈大当家,打了胜仗,不与你的弟兄们庆功,跑到我这阶下囚这里来,是何用意?”云清洛的声音清冷,带着明显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紧紧攥着袖口,指节有些发白。
陈烬走到桌边,自顾自地拉开一把椅子坐下,目光坦然地看着她:“庆功宴已经结束了。我来,是想向云小姐‘请教’一些事情。”
“请教?”云清洛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我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值得陈大当家请教的?莫不是想问我,如何才能更快地去投胎?”
这小妞,嘴巴还挺毒。陈烬心里暗道,脸上却不动声色:“云小姐说笑了。黑风寨虽然简陋,但还不至于亏待了云小姐。至少,这里的伙食,应该比你想象中的要好一些。”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山下的鹰扬卫,今晚被我们打退了。不过,我想云小姐比我更清楚,他们不会就此罢休。”
云清洛闻言,眸光微闪,脸上的嘲讽之色收敛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凝重。她自然知道鹰扬卫的厉害,也知道父亲为了救她,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
“所以呢?”她冷冷地问。
“所以,我想知道一些关于平阳县,以及那位李威将军的事情。”陈烬开门见山,“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个道理,云小姐应该也懂。”
云清洛沉默了片刻,眼神复杂地打量着陈烬。这个男人,和她想象中的山大王似乎不太一样。没有满脸横肉,没有凶神恶煞,反而带着一种……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和锐利。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得仿佛能看透人心。
“我凭什么告诉你?”云清洛反问,语气依旧冰冷,“我是你们掳来的肉票,难道还要帮着你们对付官军不成?”
“云小姐,我们掳你上山,确实是黑风寨不对在先。”陈烬坦然承认,这倒是让云清洛有些意外,“但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黑风寨被攻破,你觉得你的下场会比我们好到哪里去?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兵,可不会因为你是云家大小姐就对你客客气气。”
这句话,显然戳中了云清洛的痛处。她脸色微微一白,想起了那些关于官兵掳掠奸淫的传闻,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寒意。
陈烬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继续说道:“我并非要你背叛朝廷,只是想了解一些基本情况。比如,那位李威将军,是什么来头?平阳县令赵志敬,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云清洛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半晌,她才幽幽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李威我不甚了解,只知是京城派来的鹰扬卫指挥佥事,骁勇善战。至于平阳县令赵志敬……”
她顿了顿,语气中充满了鄙夷:“他不过是个贪婪胆小之辈。我云家在平阳县也算薄有家产,平日里没少受他盘剥。若非如此,我爹也不会……”
她没有说下去,但陈烬已经明白了。云家为了在平阳立足,必然要巴结这位县太爷。
“那你……”陈烬试探着问。
云清洛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屈辱和愤恨:“我不妨告诉你,我还是他大儿子赵瑞的未婚妻。”
“哦?”陈烬挑了挑眉,这倒是个意外收获。
“赵瑞,”云清洛的语气愈发不屑,“一个只知吃喝玩乐、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仗着他爹的权势,在平阳县横行霸道,无恶不作。若非……若非如此,我爹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她说到这里,眼圈微微有些泛红,显然是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心中充满了委屈和不甘。
陈烬看着她,心中了然。看来这位云家大小姐,对这门婚事也是深恶痛绝。他绑了她,某种意义上,反倒是让她暂时摆脱了嫁给那个纨绔子弟的命运。当然,这种“帮助”的方式,实在上不了台面。
“云小姐放心,”陈烬沉声道,“只要我还在这黑风寨一天,就不会让你受了委屈。你的安全,我可以保证。”
云清洛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的戒备似乎松动了一丝。
“我之所以问这些,是因为我需要知道我们的敌人究竟是什么样的。”陈烬解释道,“鹰扬卫是精锐,但他们远道而来,补给不易。平阳官府若是能牵制一二,或者说,他们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对我们来说,或许就是一线生机。”
云清洛沉默着,似乎在消化陈烬的话。她冰雪聪明,自然明白陈烬的用意。只是,让她去帮助一群绑架自己的山贼,情感上实在难以接受。
“你觉得,凭你这小小的黑风寨,和那些……那些会爆炸的陶罐,就能对抗得了朝廷的大军吗?”云清洛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怀疑,但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尖锐。
“能不能,总要试过才知道。”陈烬的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我手下有一百多号弟兄,他们把命交给了我,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尽人事,听天命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坦荡,没有丝毫作伪。云清Log看着他,心中忽然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这个山贼头子,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不堪。至少,他还有几分担当。
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油灯的火苗在轻轻跳动,发出“噼啪”的微响。
就在陈烬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云清洛却突然开口了。
“赵志敬这个人,极其好面子。”她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提醒陈烬,“如今他未来的儿媳妇被山贼所掳,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否则,他在平阳县的脸面往哪里搁?”
陈烬心中一动,看向云清洛。
云清洛没有看他,目光依旧投向窗外,继续说道:“而且,平阳县的县尉王勇,此人骁勇,但据说……据说与附近一支边军有些不清不楚的勾结。若是赵志敬求援,那支边军,或许会出手。”
边军?!
陈烬瞳孔骤然一缩!这个消息,可比什么李威、赵志敬要劲爆多了!鹰扬卫是朝廷的精锐,轻易不会大规模调动。但边军不同,他们常年驻扎边境,战力彪悍,而且地方将领往往有很大的自主权。如果平阳县真的能调动边军……
那黑风寨面临的压力,可就不是五百鹰扬卫那么简单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云清洛的侧影,这个女人,远比他想象的要聪明,也更有城府。她透露这个消息,是真心提醒,还是另有图谋?
“多谢云小姐提醒。”陈烬站起身,语气中带着一丝郑重,“这个消息,对我很重要。”
云清洛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只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陈烬不再多言,转身走出了厢房。
轻轻的关门声响起,屋子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云清洛缓缓转过头,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神复杂。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提醒那个山贼头子。或许,真如她所说,只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又或许,是那个男人最后那句“尽人事,听天命”触动了她。
在这个吃人的世道,一个山贼头子,竟然还想着为手下弟兄的性命负责。这让她感到有些荒谬,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触动。
她未来的命运会如何?是继续被困在这山寨之中,还是有朝一日能重获自由?如果……如果这个陈烬真的能守住黑风寨,那她……
云清洛甩了甩头,将这些纷乱的念头抛开。她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怎么会去想一个山贼头子?
只是,窗外的夜色,似乎不像之前那么令人绝望了。隐约间,她仿佛看到了一丝微弱的、不一样的光亮。
而走出院子的陈烬,脸上的神情却凝重了许多。
边军!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啊!
他原本以为最大的敌人是鹰扬卫,现在看来,平阳县本地的势力,也绝对不容小觑。赵志敬为了脸面,王勇为了利益,再加上一支可能介入的边军……
陈烬抬头望了一眼深邃的夜空,繁星点点,却驱不散他心中的阴霾。
“他娘的,这剧本难度又升级了!”陈烬低声骂了一句,但眼中却没有丝毫退缩之意,反而闪烁着更加凌厉的光芒。
挑战越大,才越刺激,不是吗?
他深吸一口带着寒意的山间空气,硫磺和硝石的味道似乎还未完全散尽。
看来,得尽快想办法再搞一批“大家伙”出来,而且,还得想办法升级一下黑风寨的防御了。
云清洛这个女人,倒是给了他一个意外的惊喜。或许,她能成为一个意想不到的助力?
陈烬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