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寨的喧嚣狂欢过后，留下的是满地狼藉和一种诡异的平静。宿醉的山贼们横七竖八地躺着，空气中还残留着酒肉与硝烟混合的古怪气味。
聚义厅内，晨光透过窗棂，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陈烬端坐上首，脸色平静，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昨夜云清洛那句关于“边军”的提醒，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
赵天龙宿醉未醒，揉着胀痛的脑袋，瓮声瓮气地问：“大当家，一大早把俺们叫来，可是山下又有动静了？”他身旁还坐着一个面容精瘦、眼神锐利的汉子，是黑风寨的三当家王山，平日里负责山寨的粮草调度和暗哨布置，心思比赵天龙要细密几分。
“鹰扬卫昨夜吃了大亏，暂时偃旗息鼓，但绝不会就此罢休。”陈烬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们的‘震天雷’，昨夜一战几乎耗尽了所有的硫磺和硝石。这东西，出其不意尚可，一旦官兵有了防备，威力便会大打折扣。”
王山点点头，补充道：“大当家说的是，寨子里的存货，最多再做三五十个，而且品相只会更差。这玩意儿，金贵得很，不是长久之计。”
陈烬目光扫过众人：“更重要的是，我得到消息，平阳县令赵志敬，为了挽回颜面，除了鹰扬卫，很可能会向附近的边军求援。”
“边军？！”赵天龙噌地一下站了起来，酒意瞬间醒了大半，铜铃般的眼睛瞪着陈烬，“那可是真正的虎狼之师！比鹰扬卫还要难缠！大当家，这消息可靠吗？”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陈烬语气沉凝，“我们对平阳县城内的情况，对赵志敬的为人，对李威的后续动作，都一无所知。闭门造车，只会坐以待毙。”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所以，我决定亲自去一趟平阳县城，探探虚实。”
“什么？！”赵天龙第一个跳起来反对，“大当家，这万万不可！您现在是咱们黑风寨的顶梁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弟兄们怎么办？要去也是俺老赵去！”
王山也皱起了眉头：“大当家，山下如今必然是天罗地网，鹰扬卫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恨不得将您扒皮抽筋。您亲自去，太冒险了。”
其他几个小头目也纷纷劝阻，聚义厅内一时嘈杂起来。
陈烬抬手，止住了众人的议论，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我去最合适。你们目标太大，而且，有些事情，我需要亲眼看看，亲耳听听。”他看着赵天龙和王山，“我只去三天，三天之内，无论有没有消息，我都会回来。”
见陈烬主意已定，赵天龙急得抓耳挠腮，却也知道这位大当家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离开之后，”陈烬继续部署，“山寨事务，由二当家和三当家共同负责。第一，加强戒备，特别是山下那几条小路，多派暗哨。第二，约束好手下弟兄，这几日不得下山滋扰，更不许走漏风声。第三……”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后山的方向，语气变得有些微妙，“云家小姐那边，好生照看着，不得有任何闪失，更不许任何人去骚扰她。”
赵天龙和王山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齐声应道：“大当家放心！”
交代完毕，陈烬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粗布短打，脸上做了些简单的伪装，腰间藏好一把匕首，便独自一人悄然离开了黑风寨。
山路崎岖，寒风凛冽。独自走在下山的小径上，陈烬脑中不是没有闪过“就此跑路，海阔天空”的念头。以前996的时候，做梦都想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如今倒好，直接异界深度游，还附赠地狱开局。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他若走了，黑风寨那一百多号人怎么办？赵天龙他们固然勇猛，但缺了震天雷，面对官军的正规围剿，下场可想而知。还有云清洛……那女人虽然嘴巴毒了点，但昨夜那句提醒，也算间接帮了他。把她一个人丢在山寨里，万一寨子破了，她的下场……陈烬甩了甩头，不再去想。他娘的，既然占了这身体，就得把这屁股擦干净。
黑风寨盘踞此地多年，山脚下的村落与山贼之间，关系颇为复杂。有些村民深受其苦，痛恨不已；也有些村民，因为官府的苛捐杂税和地主豪绅的盘剥，活不下去，暗中与山贼勾结，互通有无，甚至在农闲时节客串一下“临时工”，干些望风或者销赃的活计。这世道，良民和盗匪的界限，有时模糊得很。
夜幕如同巨大的黑布，缓缓罩住了平阳县地界。
陈烬潜行到距离平阳县城十余里外的一个村落——下溪村。他身手还算敏捷，悄无声息地翻过一道破败的土墙，寻了一株枝繁叶茂的老榕树，如同狸猫般攀了上去，藏身于浓密的枝叶间，居高临下地观察着村中的动静。
村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户人家还亮着微弱的灯火，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突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打破了村庄的宁静。
“开门！快开门！官府办案，再不开门就撞进去了！”
只见一队七八个衙役，手持水火棍和腰刀，在一个贼眉鼠眼的头目带领下，凶神恶煞地闯进村子。他们粗暴地踹开一户人家的院门，灯光下，能看到一个老汉和一个妇人被他们从屋里拖了出来。
“官爷饶命！官爷饶命啊！我们都是良善人家，犯了什么法啊？”老汉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声音带着哭腔。
那衙役头目一脚踹翻老汉，恶狠狠地骂道：“少他娘的装蒜！黑风寨的贼寇劫了县尊大人的准儿媳，你们这些刁民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能不知道？！”
另一个衙役扬起手中的鞭子，狠狠抽在老汉的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啊——！”老汉惨叫一声，蜷缩在地。
“说！贼人在哪里？不说实话，就说你们是同党，一体下大狱！”衙役头目狞笑着，目光在院子里逡巡，像是在寻找什么值钱的东西。
“官爷，我们真的不知道啊……我们连黑风寨的山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妇人哭喊着。
“不知道？我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衙役头目使了个眼色，几个衙役便如狼似虎地冲进屋里，一阵翻箱倒柜的声响传来，夹杂着女人的哭喊和孩子的惊叫。
很快，衙役们搜刮了一些粮食和几件破旧的铜钱出来。
“就这点东西？打发叫花子呢？”衙役头目不满地掂了掂那几串铜钱，“县尊大人说了，云家小姐被劫，尔等治下之民，皆有协查之责！如今鹰扬卫的大人们正在前方剿匪，粮草军需靡费巨大，你们这些刁民，也该为剿匪大业出钱出力！否则，便是通匪！”
树上的陈烬看得双拳紧握，指甲几乎掐进了掌心。这哪里是剿匪，分明是趁火打劫，敲骨吸髓！
那衙役头目又从怀里掏出一张告示，命人贴在村口一棵歪脖子树上。陈烬凝神望去，借着远处火把的光芒，依稀看到上面画着一个面目狰狞的人像，旁边写着几行字。虽然隔得远，但“陈烬”、“黑风寨大当家”、“悬赏三百两”这几个字眼，他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三百两？他娘的，老子就值这点钱？陈烬心中暗骂一句，旋即又是一阵冰冷。这通缉令一出，他想在平阳地界活动，就更加困难了。
只听那衙役头目对着噤若寒蝉的村民们阴阳怪气地说道：“都看清楚了，这就是黑风寨的大贼首陈烬！谁要是能提供线索，或者擒获此獠，赏银三百两！当然了，”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这几日，官府要清查窝藏匪徒的村落，你们村子嘛……嘿嘿，要想买个平安，就得看你们懂不懂事了。否则，随便抓几个人去顶罪，说是贼人的同伙，那也是易如反掌！”
村民们闻言，一个个面如死灰，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衙役们耀武扬威地在村里转了一圈，又从其他几户人家搜刮了不少财物，这才骂骂咧咧地扬长而去。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陈烬的眼神冷得像腊月的寒冰。
官府？鹰扬卫？
狗屁！
这帮披着官皮的豺狼，打着剿匪的旗号，干的却是比土匪还要龌龊百倍的勾当！他们哪里是真心想救云清洛，分明是想借着这个由头，将这平阳县的地皮再刮厚一层！
世道，已经烂到根子里了。
陈烬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压下心中的怒火。他原本还想着，若是能策反一些官府内部的力量，或者至少让他们内斗起来，黑风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现在看来，这条路，怕是走不通了。
与虎谋皮，焉有其理？
他娘的，既然这天已经黑透了，那就索性……由老子来捅破它！
陈烬的目光再次投向平阳县城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吸引着他。他知道，那里必然更加凶险，但他也知道，只有深入虎穴，才能找到真正的破局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