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站在控制台前,背对着被撞击得剧烈震动的合金大门,身体晃了晃,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她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屋顶那个巨大的破洞,望向外面墨汁般翻滚的极夜苍穹。风雪倒灌进来,吹动她散落的发丝,冰冷的雪粒扑打在脸上,她却毫无知觉。
她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无尽的光年,紧紧追随着那颗消失在黑暗尽头的“流星”。身体深处,那股与孩子相连的、无形的纽带,在陨石舱冲出大气层的瞬间,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宇宙尺度的力量猛地扯断!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林晚口中喷出,溅落在冰冷的控制台面板上,如同绽开的红梅。剧烈的、源自灵魂被撕裂的痛楚瞬间席卷全身,让她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下倒去。
“林晚!”苏哲惊骇欲绝,一个箭步冲上前,在她倒地之前紧紧抱住了她。触手处,她的身体冰冷得像南极的寒冰。
陈老的轮椅滑到他们身边。老人看着林晚嘴角刺目的血迹,看着她空洞失焦的眼神,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他伸出枯瘦颤抖的手,轻轻拂去她脸上的雪花和血迹,声音哽咽而苍凉:“……回家了……它回家了……孩子……你做到了……”
“开门!最后一次警告!否则我们炸门了!”门外传来金发组长气急败坏的怒吼,伴随着更猛烈的撞击和切割声。合金大门已经严重变形,门锁处火花四溅!
苏哲紧紧抱着怀中冰冷、失去意识的林晚,抬起头,看向屋顶破洞外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虚空,又低头看向泪流满面的陈老。他脸上惯有的玩世不恭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奇异的平静。他忽然咧嘴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苦涩,只有解脱般的坦然:“老爷子……这南极的‘长城’,守到最后……也算没塌吧?”
陈老用力地点点头,泪珠滚落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瞬间凝结成冰。
苏哲不再看那扇即将被破开的大门。他抱着林晚,走到实验室中央,靠近那个仍在散发着余温的发射井口旁。他靠着冰冷的柜壁,缓缓坐下,让林晚的头枕在自己腿上,用自己的体温紧紧包裹着她冰冷的身躯。他抬起头,目光也投向屋顶那个破洞,望向那片孩子离去的、永恒的黑暗深空。风雪灌进来,落在他的脸上,很快凝结成白霜。
陈老操控着轮椅,默默地滑到他们身边,挨着苏哲坐下,枯瘦的手轻轻覆盖在苏哲抱着林晚的手背上。老人也抬起头,浑浊的泪眼穿透风雪,望向同一个方向。那里,无边的黑暗如同天鹅绒幕布,其上缀满了亿万颗冰冷而遥远的星辰。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合金大门终于被暴力炸开!硝烟弥漫,碎裂的金属碎片四溅!全副武装的士兵端着枪,如临大敌地冲了进来!
“不许动!举起手来!”
“目标样本呢?!”
“他们在那里!”
强光手电筒的光柱瞬间撕裂了实验室的昏暗,刺眼地打在角落的三个人影上。
然而,没有任何回应。
冲进来的士兵们骤然停住了脚步,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实验室中央,靠近巨大的发射井口旁,三个人静静地依偎在一起。
苏哲背靠着冰冷的金属柜壁,低着头,下巴抵在林晚的额前,双臂以一个保护的姿态紧紧环抱着她。林晚蜷缩在他怀里,头枕着他的腿,面容苍白而平静,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嘴角那抹刺目的血迹也已冻结成暗红。陈老的轮椅紧挨着他们,老人微微侧着头,布满皱纹的脸颊上残留着清晰的泪痕,此刻也已冻结成两道冰线。他的一只手,还轻轻搭在苏哲的手背上。
猛烈的寒风从屋顶的破洞和炸开的大门处疯狂倒灌进来,卷起实验室里散落的纸张和碎片。刺骨的低温如同无形的巨兽,贪婪地吞噬着每一丝热量。
就在士兵们冲进来的这短短几秒钟内,一层晶莹剔透、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冰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们的脚底、衣角、发梢……飞快地向上蔓延、覆盖!
冰霜爬过苏哲冻硬的指关节,覆盖住他环抱林晚的手臂,凝结在他低垂的眼睫和散落的发丝上。冰霜覆盖了林晚苍白的脸颊、染血的嘴角和凝结的睫毛。冰霜包裹了陈老搭在苏哲手背上的枯瘦手指,蔓延上他的轮椅扶手、肩膀和花白的鬓角。
他们的身体正在迅速失去生命的柔软,变得僵硬、冰冷、透明。皮肤、衣物、甚至脸上细微的表情,都被这层急速生长的冰晶所包裹、固定。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冰层折射出奇异而冰冷的光芒,仿佛他们自身正在散发出幽蓝的光晕。
仅仅片刻。
三个人,连同那辆轮椅,已经彻底化为了一组静止的、栩栩如生的冰雕群像。
苏哲保持着低头拥抱的姿态,像一座守护的丰碑。林晚在他怀中,如同沉睡在永恒的冰棺里。陈老微微侧首,目光似乎依旧穿透了眼前的士兵和硝烟,执着地望向那屋顶破洞之外的无垠黑暗和星辰。他那双被冰封的眼睛里,凝固着最后一丝望向深空的、释然的光芒。
风雪在破洞外呼啸,在炸开的门口尖啸,卷着冰晶涌入这片空间,在他们晶莹的躯体上覆盖上一层又一层新的、细碎的寒霜。
时间,在这里彻底凝固。
死寂。
冲进来的士兵们端着枪,僵立在原地,如同另一组拙劣的冰雕。手电筒的光柱徒劳地照射着那三座晶莹的、散发着幽蓝微光的冰雕,光束里飞舞着密集的冰晶尘埃。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只有风雪的嘶鸣和冰层在极致低温下偶尔发出的、细微的“咔哒”声。
金发组长粗暴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士兵,冲了进来。当他看清眼前景象的刹那,脸上的暴怒和煞气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理解的、深切的惊骇和茫然。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三座冰雕,尤其是陈老那凝固的、望向深空的眼神。
一个士兵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去触碰一下离他最近的苏哲冰雕的手臂。
“别碰!”金发组长猛地回过神,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那士兵的手僵在半空。
金发组长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向前走了两步,靴子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他停在冰雕群像前,抬起头,目光顺着陈老凝固的视线,穿过屋顶那个巨大的、被撕裂的破洞,望向外面。
那里,南极极夜的风暴依旧在肆虐,墨黑的天幕如同深渊。然而,就在那片无边的黑暗深处,在亿万颗冰冷星辰的背景下,一道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蓝色流光,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义无反顾地向着人马座悬臂的方向,疾驰而去,越来越远,最终彻底融入了那永恒冰冷的宇宙背景辐射之中,消失不见。
金发组长站在那里,如同一尊新的、僵硬的塑像。刺骨的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他脸上。他望着那流光消失的方向,望着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虚空,望着眼前这三座用生命完成最后守望的冰雕。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宇宙尺度的巨大寒意和空茫,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渺小和……恐惧。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手,对着那片深空,对着那消失的流光,对着眼前这三座永恒的冰雕,行了一个极其缓慢、极其沉重的军礼。
在他身后,所有士兵,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也默默地、无声地抬起了手臂。冰冷的枪口指向地面。
风雪在破洞中呜咽,如同宇宙的挽歌。幽蓝的冰雕在站内警报残余的红光映照下,沉默地散发着永恒的光泽,他们的姿态凝固在生命最后一刻的守望——望向星辰,望向那孩子归去的、无垠的归途。长城科考站,这座人类建立在世界尽头的孤岛哨站,连同它里面被冻结的时间与守护者,成为了漂浮在白色荒漠之上,一座指向深空的、沉默的星辰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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