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在莫斯科能令整个杜马颤抖的男人,双膝重重砸在实验室冰冷坚硬的合金地板上。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实验室里回荡。他完全不顾地上的雪水和污渍,身体前倾,像一头被折断脊梁的困兽,额头“咚”的一声撞在地上。再抬起时,额头上赫然一片刺目的红痕,混合着污渍。
“谢尔盖·伊万诺维奇!”他嘶喊着我的名字和父称,声音里是彻底的崩溃和不顾一切的乞求,眼泪混着融化的雪水,在他脸上纵横流淌,“救救他!救救我的阿辽沙!求你了!告诉我…告诉我那岩芯里…那东西…是不是…是不是钥匙?是不是能救他?只要能让他活下来!只要能让他停止这种痛苦!”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什么代价!你说!任何代价!我的钱!我的油田!我的命!整个斯特拉戈夫帝国!你统统拿去!只要…只要我的儿子能活!”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带着令人心碎的绝望。那双曾签下百亿合同的手,此刻死死抠抓着冰冷的地面,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他像一个最卑微的乞丐,跪伏在地,用灵魂向一个掘墓人乞求奇迹。深井之下,那沉闷的、如同巨型心脏搏动般的“咚…咚…”声,似乎随着他绝望的呐喊,变得清晰了一瞬,仿佛某种沉睡的意志,正在侧耳倾听这献祭般的哀鸣。
伊万那绝望的哀嚎还在冰冷的实验室里回荡,像濒死野兽最后的呜咽。他额头上的那片红痕,在惨白的灯光下刺得我眼睛发痛。我僵硬地站着,目光越过他跪伏在地的、曾经不可一世的背影,再次投向隔离窗后那个小小的医疗舱。
阿辽沙的每一次痉挛,都像无形的鞭子抽打在我心上。皮肤下那些蠕动的阴影,是来自地狱的签名。他浅金色的头发被汗水浸透,贴在灰蓝色的额头上,紧闭的眼睫下,眼珠在痛苦地颤动。一个念头,冰冷而清晰,如同科拉深井最底层的寒冰,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的血液。
*我的孩子。*
这个认知,被刻意掩埋了七年的秘密,在基因匹配完成的瞬间,在伊万绝望的跪求面前,轰然炸开。七年前莫斯科那个混乱迷离的夜晚,酒精,还有娜塔莎那双带着绝望和解脱的、酷似阿辽沙的蓝眼睛……她离开时那句模糊的警告,此刻带着宿命的回响:“谢尔盖…别找他…这对谁都好…”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铁爪攥紧、扭绞。痛楚尖锐得让我几乎窒息。我看着他受苦,看着我的血液在他血管里被异化成蠕动的怪物。伊万的哀求,娜塔莎的警告,还有屏幕上那血红的“MATCH”,在我脑中疯狂旋转,最终汇聚成一个冰冷、清晰、带着自我毁灭气息的念头。
只有它。只有那来自地狱之井的“钥匙”本身。
我猛地转过身,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不再看伊万,不再看阿辽沙。我的目光穿透实验室冰冷的墙壁,投向那条通往更深地狱的通道——通往史前样本库的隔离气闸门。厚重的铅灰色大门上,辐射和生物危害的标记红得刺眼。
“准备…”我的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准备KM-1143原始病毒样本。最高浓度。注射级封装。”
实验室里死一般的寂静瞬间被打破。站在控制台旁的年轻助手伊戈尔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如纸,手中的电子记录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博…博士?”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调,“原始样本?!那是…那是不可控的!我们甚至不知道它…”
“执行命令,伊戈尔!”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不容置疑的冷酷和疯狂。这命令不是给助手的,是给我自己灵魂深处那个叫嚣着要献祭一切的恶魔。
伊戈尔被我吼得浑身一抖,嘴唇翕动着,还想说什么,但接触到我的眼神,他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去。那眼神里有什么?是殉道者的疯狂?还是深渊的倒影?他不敢再看,颤抖着手指在控制台上输入一连串指令,解锁了样本库最深处的安全协议。机械臂运转的细微嗡鸣声响起,在死寂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瘆人。
厚重的气闸门嘶嘶地滑开,露出后面更加森冷的空间。冷气像白色的幽灵般涌出。我迈步走进去,厚重的防辐射靴踩在金属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离地表更远,离地狱更近。核心样本库里,恒温恒湿设备发出低沉的嗡鸣,幽蓝的冷光映照着排列整齐的样本罐。最中心的位置,一个特制的、多层合金和强化玻璃构成的圆柱形容器静静矗立。里面,悬浮在淡蓝色缓冲液中的,是一小段灰白色的、毫不起眼的岩芯碎片。KM-1143。
它看起来如此沉寂,如此无害。但我知道,在那石头内部封存的微小冰晶里,冻结着那把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也是…可能拯救阿辽沙唯一的、渺茫的“解药”。以毒攻毒?还是彻底的献祭?
机械臂精准地探入,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截承载着毁灭与渺茫希望的岩芯碎片。高效的微型钻头发出尖锐的蜂鸣,在绝对隔离的操作腔室内,刺破那亿万年未曾开启的封印。微量的、浑浊的、带着古老冰晶碎屑的提取液被吸入一支特制的、闪烁着寒光的合金注射器。针筒内壁,暗褐色的液体如同凝固的污血,隐隐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非自然的幽绿光泽。它被封装好,传递出来。
我伸出手。隔着厚重的防辐射手套,握住那支冰冷的注射器。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穿透了所有防护,直抵骨髓深处。那不是物理的低温,而是一种来自时间尽头的、充满恶意的凝视。我甚至能感觉到,那液体中沉睡的亿万“碎片”,似乎在这一刻,隔着厚厚的合金,微微“蠕动”了一下,仿佛嗅到了即将降临的宿主的气息。
“博士…您…您确定…”伊戈尔的声音在气闸门外响起,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和不解。
我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攥着那支通向毁灭或救赎的钥匙,转身,一步步走向实验室另一侧——那扇标注着“深井垂直通道入口”的、更加沉重、更加不祥的闸门。身后,伊万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嘶吼。但巨大的悲痛和虚脱让他瘫软在地,只能眼睁睁看着我走向那扇门。
沉重的合金门在液压装置的低吼中缓缓滑开。一股远比实验室更刺骨、更原始的寒气扑面而来,带着地底深处岩石和永恒冻土的气息。门后,是直接通往科拉深井主井筒的巨大垂直通道入口。直径超过十米的巨大黑洞,向下延伸,深不见底。通道壁覆盖着厚厚的冰霜,粗大的、锈迹斑斑的管道和电缆像巨蛇般沿着井壁蜿蜒向下,消失在深沉的黑暗里。只有几盏间隔遥远的防爆灯,在井壁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如同通往地狱之路上的几粒微弱萤火。强劲的风从下方倒灌上来,带着刺耳的尖啸,卷动着冰冷的雪沫,仿佛深渊本身在呼吸。
我站在平台边缘,低头凝视着那片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风声是唯一的背景音,单调而永恒,带着一种非人的、漠然的宏大感。握在手中的注射器冰冷依旧,里面那暗褐色的液体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在昏黄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弱的、不祥的幽光。
该走了。
我抬起手,没有犹豫,将注射器冰冷的针尖猛地刺入颈部防护服的密封接口处。这个动作异常熟练,仿佛在脑海中演练了千万遍。轻微的刺痛传来,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刺骨冰寒和灼热剧痛的洪流,顺着颈部的血管,轰然冲入我的身体!
“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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