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的身体像一片失重的羽毛,在圣家堂恢弘的光瀑中坠落。那件被血浸透的素白长袍,在炫目的光芒里绽开刺目的红。时间被无限拉长,又猛地压缩成陈默胸腔里一声撕心裂肺的爆响:
“不——!”
他像一头被长矛刺穿的困兽,撞开挡路的修复人员,不顾一切地冲向坠落点。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石地上,碎石刺破布料,他却感觉不到疼。那双能精准测绘复杂建筑结构的手,此刻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徒劳地伸向空中,只来得及接住一片飘落的、染血的衣角。
晚了。
沉闷的撞击声,微弱得几乎被圣堂内残留的圣歌嗡鸣淹没,却像惊雷炸响在陈默耳边。
林晚躺在冰冷的地上,身下是蜿蜒开来的、暗红色的血泊,正迅速扩大,与她身上白袍的鲜红形成令人窒息的对比。她的脸色,比最纯净的石膏还要惨白,没有一丝生气。空洞的眼睛微微睁着,倒映着圣家堂穹顶那片刚刚被她“修复”得完美无缺、正散发着前所未有神圣光辉的彩窗。
人群死寂。片刻前还因“神迹”而狂热的敬畏,瞬间被一种更原始、更冰冷的恐惧取代。有人捂住了嘴,有人别开了脸。镁光灯还在闪烁,却只捕捉到一片触目惊心的红与白。
“叫救护车!快!”罗德里格斯教授的声音嘶哑干裂,带着巨大的惊恐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负罪感,打破了死寂。他踉跄着冲过来,指挥着吓傻的工作人员。
陈默跪在血泊边缘,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不敢碰她,不敢去探那微弱的鼻息。他只能死死盯着她毫无血色的脸,看着她手腕上那道狰狞的、仍在缓慢渗出血液的伤口。那把沾着血的锋利金刚石刀片,就落在离她手边不远的地方,冰冷地反射着彩窗投下的、瑰丽而残酷的光芒。
她最后无声的口型,在他脑中疯狂回放:“我终究…只是他未完的…注脚……”
世界在他眼前旋转、崩塌,只剩下血色的碎片和那句无声的控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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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塞罗那大学附属医院,重症监护室外。
惨白的灯光,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冰冷的金属长椅。陈默蜷缩在长椅一角,头发凌乱,昂贵的西装上沾着干涸发黑的血迹,像一幅被随意丢弃的破败油画。他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生死界限的厚重金属门。门上的红灯,像一只冷酷的眼睛。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高声的西班牙语争论。
“罗德里格斯教授!请问林晚小姐的情况是否稳定?她的血液真的具有神奇力量吗?”
“陈默先生在哪里?他对‘神迹’的牺牲者有何感想?”
“圣家堂彩窗修复后光芒更盛!这是否证实了‘高迪血脉’的传说?教会方面有何回应?”
“有传言说林晚小姐可能成为植物人,这是否意味着‘高迪密码’的终结?”
记者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再次围堵上来,话筒和镜头几乎要戳到罗德里格斯的脸上。闪光灯噼啪作响,将他疲惫而焦虑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无可奉告!请让开!病人需要安静!”罗德里格斯脸色铁青,在助理和保安的奋力阻拦下才勉强挤过人群。他看到角落里的陈默,脚步顿了一下,眼神复杂地交织着恐惧、愧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后续研究的急切渴望。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匆匆走向医生办公室。
那些尖锐的问题,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陈默麻木的神经。
“牺牲者”?“神奇力量”?“神迹”?“高迪密码”?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濒死的狼,射出骇人的光,死死盯住那个正在大声提问“是否植物人”的记者。那记者被这充满暴戾和绝望的眼神吓得一缩,话筒差点掉在地上。
陈默的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他想嘶吼,想冲过去砸烂那些冰冷的镜头,想质问全世界:你们看到的只有“神迹”吗?看不到这“神迹”下面躺着一个快死的人吗?她不是“高迪密码”!她是林晚!她叫林晚!
可所有的愤怒和嘶吼,最终都卡在喉咙里,化作一股腥甜的铁锈味。他颓然地将脸深深埋进沾着血污的手掌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无声的泪水,混合着掌心里的血污,滚烫地灼烧着他的皮肤。
是他。是他亲手把高迪的头发从塔顶偷下来。是他把她的DNA样本送去检测。是他把她推上了这个被无数人觊觎的“神坛”。是他……是他递给了世界一把名为“科学”的刀,最终却由她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什么天才?什么发现者?他只是一个……刽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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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ICU门终于滑开,发出轻微的“嘶”声。穿着无菌隔离衣的医生走了出来,脸色凝重,手里拿着厚厚的检查报告。
陈默像被电击般猛地弹起,冲了过去,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医生:“她…她怎么样?”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
医生摘下口罩,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眼神带着一丝难以理解的困惑:“命暂时保住了。失血过多,多脏器功能曾出现衰竭迹象,现在在体外循环支持下勉强稳定。但是……”
“但是什么?”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的生命体征非常奇怪。”医生翻动着报告,眉头紧锁,“深度昏迷,对外界刺激几乎没有反应,符合严重脑损伤特征。但是……”他指着仪器打印出来的长长波形图,“她的脑电波……异常活跃。活跃得……不像昏迷,更像……在做一场极其复杂、极其耗神的梦。而且,这种活跃程度,在靠近圣家堂方向时,仪器捕捉到的信号会显著增强。”医生抬头看向陈默,眼神充满不解,“陈教授,这超出了我们现有的医学认知。她体内似乎有一种……我们无法解释的‘联系’,指向那座教堂。”
脑电波异常活跃?指向圣家堂?
陈默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林晚最后那句无声的“注脚”再次在耳边炸响。
“注脚”……难道不是终结,而是……指引?
一个可怕的、如同闪电般撕裂黑暗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他——那彩窗的崩裂,真的是意外吗?那所谓的“修复”,真的是终点吗?高迪将他的头发,那独一无二的生命印记,以如此隐秘的方式封存在“生命之树”的顶端,难道仅仅是为了百年后证明一次轮回?
不!
一个更宏大、更隐秘、也更残酷的计划,在陈默混乱的脑海中渐渐清晰:高迪,那个被奉为“上帝建筑师”的疯子,他留给世界的,绝不仅仅是一座未完成的教堂!他留下的是一个谜!一个需要以他“转世者”的生命为钥匙才能开启的终极谜题!圣家堂本身,就是最大的“高迪密码”!
那彩窗的崩裂,是谜面的显现。林晚的血,是启动谜题的钥匙。而她此刻诡异的脑电波……指向的是谜底的方向!
高迪需要的,从来不是一个转世来完成他的建筑。他需要的,是一个“活祭品”,一个能与他生命印记完全共鸣的“介质”,去激活他隐藏在圣家堂庞大躯壳深处、超越了建筑本身的……终极秘密!林晚,就是那个被选中的“注脚”,她的生命,她的血液,她的意识,都被强行纳入了这个百年前就已设下的、残酷的“完成仪式”之中!
陈默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看着医生手中那份显示着异常活跃脑电波的报告,仿佛看到了一张来自百年前的、冰冷而疯狂的邀请函。
他猛地推开医生,冲到ICU那扇小小的观察窗前。
玻璃后面,林晚安静地躺着,身上插满了管子,脸色苍白如纸。各种精密的仪器在她身边闪烁着幽幽的光芒,记录着她顽强却诡异的生命迹象。她的眉头,在昏迷中似乎微微蹙着,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苦和……专注?
陈默的拳头死死抵在冰冷的玻璃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眼中的绝望和痛苦,正被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汹涌的情绪所取代——那是一种被玩弄于股掌的愤怒,一种对百年阴谋的恐惧,一种不顾一切也要撕开真相的疯狂!
他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骇人的火焰,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对惊愕的医生和闻声赶来的罗德里格斯吼道:
“给我所有关于圣家堂未公开的设计手稿!所有高迪晚年的私人笔记!所有!立刻!马上!”他指着病房里的林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她的命,还没交出去!高迪想要的‘完成’……还没结束!秘密……在圣家堂!我要进去!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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