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周浅被左手无名指的刺痛惊醒。
窗外路灯的光透过百叶窗在墙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她举起手，发现指甲边缘泛起不正常的青紫色。这不是第一次了——自从上周阻止林修在化学实验室吞服过量安眠药后，她的身体开始出现奇怪的症状。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显示一条五分钟前收到的短信：
“你醒着。天台见。——L“
周浅轻手轻脚地穿好校服外套，楼道里的声控灯像是坏了，每一步都陷在浓稠的黑暗里。通往天台的铁门本该锁着，此刻却虚掩着，生锈的铰链发出细微的呻吟。
林修背对着她站在天台边缘，夜风灌满他宽大的校服，整个人像一只随时会坠落的黑色风筝。听到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是抬起右手，腕间的银色手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你的手。“他说。
周浅下意识把左手藏到身后：“什么？“
“给我看。“
林修转身的瞬间，周浅倒抽一口冷气——他的右眼下方多了一道新鲜的伤口，血珠凝结在睫毛上，像一颗诡异的泪滴。
“你又...“周浅冲上前，却在触碰到他之前被抓住手腕。林修的体温低得吓人，掌心却异常潮湿。
“先回答我，“他扳开她蜷缩的手指，“为什么你的无名指第二关节在消失？“
月光下，周浅的手指确实呈现出诡异的透明状态，像是被橡皮擦慢慢抹去的铅笔线条。她试图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你知道为什么。“周浅盯着他眼下的伤口，“就像我知道这道伤是你父亲昨晚用酒杯砸的。“
林修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松开手，后退两步撞上天台护栏：“不可能...当时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家。“
“客厅的落地钟停了，停在十一点零八分。“周浅向前逼近，“你父亲左手无名指戴着婚戒，右手中指有钢笔留下的墨迹。他砸碎的是威士忌杯，碎片划破了你的脸，也划伤了他自己的虎口。“
林修的呼吸变得急促，后背紧贴着锈蚀的铁栏杆：“你监视我家？“
“我看见了。“周浅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就像你能梦见我的实验室一样。时间正在我们之间形成某种...回路。“
一阵强风掠过天台，卷起林修脚边的几张纸。周浅弯腰捡起，发现是校刊投稿的草稿——一篇名为《七月七日晴》的短篇小说，署名处并排写着他们俩的名字。故事讲述一个女孩通过天文台的望远镜看到未来，却发现自己正从镜中消失。
“我们没写过这个。“周浅的手指抚过纸页上熟悉的字迹——确实是他们两人的笔迹交替组成。
“今早出现在我书包里的。“林修从口袋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两粒红色药丸，“氟西汀换成这个了，标签写着'每日两次，每次两粒，时空稳定剂'。“
周浅接过药丸，在月光下仔细端详。药片表面刻着微小的符号：∞。这不是任何她已知的药物标识。
“你吃了吗？“
林修摇头：“我在等一个解释。“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周浅突然想起什么，冲到天台另一侧俯瞰校园。医务室方向亮着刺眼的红灯，几个白大褂推着担架匆匆跑过操场。
“陈明突发癫痫，就在三分钟前。“林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这是你想看到的连锁反应吗？“
周浅猛地转身：“我没有——“
“物理办公室的玻璃。“林修打断她，“昨天你故意考砸的那道电磁学大题，解题过程被拍下来贴在公告栏了。用的是十年后才普及的麦克斯韦方程简化解法。“
操场上的红灯像血一样泼在他们脸上。周浅突然意识到，自己左手无名指的疼痛正在加剧——陈明是班长，在原时间线里，正是他第一个发现林修自杀的遗体。
“我们得去医院。“她抓住林修的手腕，“现在就去。“
林修没有动。他的目光落在周浅身后某处，表情凝固成一种奇特的恐惧。周浅回头，看见天台水箱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行荧光字迹，在黑暗中幽幽发亮：
“第三个消失的会是张远“
字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但那个名字刺痛了周浅——张远是她实验室的助手，在这个时间线上应该只是个普通大学生。
“谁是张远？“林修问。
周浅的喉咙发紧：“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医务室走廊挤满了人。陈明被推往急救室，他母亲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在瓷砖墙面间来回碰撞。周浅拉着林修躲在消防通道的阴影里，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高个子男人正在翻看病历。
“那就是张远。“周浅压低声音，“在我的时间线里，他是我实验室的助手。“
林修皱眉：“他看起来至少有三十岁。“
确实，这个“张远“眼角的皱纹和略微花白的鬓角，与周浅记忆中那个刚毕业的研究生相去甚远。更奇怪的是，他检查心电图的方式——用左手无名指轻触电极片，正是现实世界张远的习惯动作。
“他在找你。“林修突然说。张远的目光正扫过人群，在掠过消防通道时停顿了半秒。周浅拽着林修蹲下，听到皮鞋声由远及近。
“周浅。“张远的声音在通道上方响起，带着她熟悉的、令人不适的温柔，“我知道你在那儿。陈明会没事的，但下一个就不一定了。“
林修的手突然覆上周浅的左手。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正在消失的无名指恢复了实体——而林修对应的手指开始变得透明。
“有趣。“张远的声音带着笑意，“你们已经发展到能共享时间创伤了？比预计的快得多。“一张纸片飘落到周浅脚边，“明天下午三点，天文台。单独来。否则林修父亲的公司会在四点零七分接到税务稽查电话——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脚步声渐渐远去。周浅捡起纸片，上面是一串复杂的方程式，最下方写着一行小字：“记忆是时间的伤疤，而你们正在撕开它。“
林修盯着自己逐渐透明的手指，突然笑了：“所以这就是规则？你救一个人，就有另一个人要消失？“
“不止。“周浅展开纸片背面，露出一个模糊的照片——林修母亲坠楼前一刻的天文台监控截图，角落里有个穿白大褂的背影，“他在威胁我们。“
林修的表情变得空白。他伸手触碰照片，指尖在某个位置停住：“这个反光...是左手腕表。和张远今天戴的一模一样。“
医务室突然传来尖锐的仪器警报声，紧接着是医生们奔跑的脚步声。周浅的手机震动起来，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第一个节点已修正。陈明存活概率降至17%。继续干预将触发更大规模修复。——克罗诺斯“
林修夺过手机，飞快回复：“你们是谁？想要什么？“
回复即刻到来：“我们是时间的清道夫。想要你们停止破坏因果链。“
又一条紧接着进来：“特别提醒：检查林修今早的药瓶底部。“
林修掏出那个小药瓶，倒出剩余的药丸。瓶底粘着一枚微型芯片，上面刻着细如发丝的字母：MEMENTO MORI。
“记住你终有一死。“周浅轻声翻译，“这是...“
“妈妈最后说的话。“林修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她坠楼前对着电话说的。警察认为那是精神错乱的呓语。“
他们沉默地对视，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张远——或者说这个时间线上的张远——与林修母亲的死亡有关。
回教室的路上，林修突然在一棵樱花树下停住。四月的花瓣落在他们肩上，像一场不合时宜的雪。
“如果...“他斟酌着词句，“如果你不插手我的命运，现在应该已经回到未来了吧？“
周浅没有立即回答。她想起实验室里那个暴雨夜，想起档案照片里林修凝固在黑白影像中的年轻面容，想起自己选择心理学的初衷。
“你知道我为什么研究记忆追溯技术吗？“她伸手拂去林修肩上的花瓣，“大学时看到你的档案，照片背面写着'如果能早一点发现，如果能重来一次'。那天起我就决定，要找到一种方法让'如果'成真。“
林修的眼神变得柔软而悲伤。他抬起正在透明化的手指，轻轻碰触周浅恢复原状的无名指：“现在你的'如果'实现了，代价是什么？“
上课铃骤然响起，惊飞了树上的鸟群。在振翅声中，周浅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回答：
“也许是所有'如果'本身。“
教室里，陈明的座位空着。班主任宣布他转去了市立医院重症监护室。当周浅经过讲台时，班主任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听说你最近常去天文台？“
他左手腕表的秒针，永远停在7秒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