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很快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长生蜷缩在母亲倒下的地方,手里攥着半块带血的衣襟。
王道士的铜钱撒了一地,被海浪一点点卷走。
陈玄奘终于挣脱绳索,跌坐在沙滩上,看着黎明前的海面泛出铁灰色——
那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预兆。
渔村的幸存者们围过来,有人递来清水,有人默默解开他手腕的绳结。
王道士躲在礁石后,不敢正视众人的目光。
陈玄奘望着东方既白的天空,忽然想起在长安见过的皮影戏——
那些被操纵的木偶,何尝不像此刻的人类,在命运的巨手下挣扎求生?
妖怪...还会再来吗?
长生扯了扯他的袈裟,脸上还沾着母亲的血。
陈玄奘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污渍,
发现她脖颈间戴着个贝壳项链,正是死者出海前打的手绳。
会的,
他如实答道,但只要我们不惧怕,不盲从,总有办法活下去。
朝阳升起时,陈玄奘背起行囊。
渔民们站在岸边,有人往他的葫芦里灌满淡水,有人塞来几块硬饼。
王道士灰溜溜地想溜走,却被几个壮汉拦住,正在讨要香火钱。
长生跑过来,往他手里塞了颗糖——
不知是哪家孩子的珍藏,糖纸已经泛黄。
法师还会回来吗?
她仰着脸,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陈玄奘摸了摸她的头,转身走向海天交界处。
海浪拍打着礁石,远处传来隐约的鲸鸣。
他知道,在这片广袤的海域里,还有无数未知的恐惧在等待着人类,
但他也知道,总有人会选择直面恐惧,正如此刻在晨光中修补渔网的渔民们——
他们的手在颤抖,但从未停下。
风从东方来,带着陆地的气息。
陈玄奘翻开《山海经》,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菩提叶,那是他在大雷音寺前拾的。
他忽然笑了,原来真正的降妖除魔,从来不是靠木剑符咒,而是人心的清明与坚韧。
潮水退去,露出大片的沙滩。
长生蹲在海边,用树枝画着母亲的模样。
远处,陈玄奘的身影渐渐变成小点,融入金色的朝阳中。
而那只深海乌贼,正悄然游向更深的海域,等待下一个月圆之夜——
但有些故事,注定要由活着的人来改写。
长生的哭喊声被汹涌的浪花吞噬时,鱼怪正用布满利齿的下颚碾磨最后一块人类骸骨。
月光下,它背脊的鳞片泛着青灰色幽光,
尾鳍拍打水面溅起的血沫中,还漂浮着长生母亲的半幅绣鞋。
陈玄奘被麻绳勒红的手腕突然挣断束缚,
他看见栈道支柱断裂的瞬间,婴儿篮里的襁褓正像片枯叶般滑向死亡深渊。
鱼怪的瞳孔里映着婴儿篮的倒影,那是今晚第六个猎物。
陈玄奘跃向栈道另一端时,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想起小时候在金山寺撞钟,钟绳勒进掌心的灼痛感与此刻别无二致。
当跷跷板般的栈道将婴儿篮弹向安全区时,
鱼怪突然甩尾,尾鳍上的倒刺刮过陈玄奘手背,在他僧袍上留下三道血痕。
“抓住那个道士!”
陈玄奘的嘶吼混着浪花咸涩,假道士的道袍在夜风中飘成惨白的旗。
当两人重量压得栈道发出creaking声时,
鱼怪的腥臭扑面而来,
陈玄奘看见它口腔里倒挂的尖牙,
每颗都缀着未消化的碎肉。
婴儿篮落水的瞬间,栈道突然旋转,
他凭着本能捞住篮沿,指尖触到婴儿冰凉的指尖,
才惊觉自己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假道士的惨叫在水面回荡,他被陈玄奘拖向栈道时,
裤腿里掉出半块发霉的符篆——
那是今早他卖给长生父亲的“驱邪符”。
鱼怪庞大的身躯拍击水面,掀起的浪头将栈道冲得左右摇晃,
陈玄奘瞥见远处拴在石柱上的古氏鱼,它眼中竟有泪光闪烁。
当利斧砍断绳索的刹那,两条巨鱼在半空相撞,鱼鳞纷飞如暴雨,
陈玄奘嗅到铁锈味混着浓重的鱼腥味,
那是死亡与救赎交织的气息。
渔民们的呐喊声中,陈玄奘抱着婴儿躲到栈道死角。
鱼怪搁浅在跷跷板上的瞬间,他听见骨骼错位的脆响,
那怪物庞大的身躯正在月光下急剧收缩,
鳞片剥落处露出苍白的皮肤,
最终变成一个蜷缩的裸体男人。
他空洞的眼神扫过人群,
落在陈玄奘手中的《儿歌三百首》上,
喉间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八音盒的旋律突然响起,《两只老虎》的曲调在夜空中显得格外突兀。
陈玄奘盘腿而坐,补丁摞补丁的驱魔法布上,
除了褪色的木鱼和开裂的铜铃,竟还有半块咬过的糖糕。
当他开口唱“孩子,孩子,为何你这么坏”时,
鱼怪人形的肩膀开始颤抖,
渔民们握紧农具的手渐渐松开,
他们看见怪物眼角渗出泪水,在月光下凝成冰晶。
“够了!”
女子的怒吼如惊雷炸响。
陈玄奘抬头,看见她壮硕的身影笼罩过来,臂弯里的金环正发出嗡嗡轻鸣。
她随手扯过鱼怪的头发,拳头落在对方后颈的声响让渔民们纷纷后退。
当那块绣着八卦图的锦缎盖在鱼怪身上时,
陈玄奘听见骨骼压缩的闷响,锦缎迅速收缩成拳头大小的布袋,
底部露出的金属球滚到他脚边,里面传来微弱的啜泣。
“驱魔人?”
女子挑眉看着陈玄奘,金环在她指间转出残影,
“用儿歌驱邪,我还是头回见。”
她的笑声混着栈道下方的水流声,
陈玄奘注意到她腰间挂着的羊皮袋,
袋口露出半卷《伏魔宝箓》,封皮上的朱砂印还未干透。
当她将鱼形玩偶抛给渔民时,
陈玄奘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艾草香,
那是金山寺后山才有的味道。
人群散去时,假道士的呻吟从废墟下传来。
陈玄奘蹲下身,看见他被木刺穿透的大腿正在渗血,
道袍上的“斩妖除魔”四字已被泥水糊成一团。
“疼吗?”
陈玄奘递过水囊,假道士却别过脸去,
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儿歌三百首》上,突然发出尖笑:
“你以为唱唱歌就能救人?妖怪吃人时,可不会听什么真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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