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看着张保那张刻薄的脸,语气平静无波:“张公公,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刘福是罪有应得,与我何干?倒是张公公,如今刘福倒了,您在瓷器库,怕是少了个照应吧?”
张保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你…你少得意!小林子,这宫里的路滑着呢!别以为爬得快,就摔不下来!”
“多谢张公公提醒,我会小心的。”林逸说完,不再理会他,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张保身后的一个小太监想上前阻拦,被张保一把拉住。
“张爷,就这么让他走了?”那小太监不甘心地问道。
张保看着林逸远去的背影,眼神阴鸷:“哼,走着瞧!缎匹库那地方,可不是他一个小兔崽子能坐稳的!”
林逸回到南三库,将魏公公的任命简单跟王恩交代了一下,便开始着手准备移交事务。
第二天一早,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七品管事太监服色,补子上绣着的海马图案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他先去金满仓那里销了南三库的差,又领了缎匹库的印信和腰牌。
金满仓对他勉励了几句,无非是让他好好干,别辜负魏总管的期望云云。林逸一一应下。
从金满仓那里出来,林逸便径直往缎匹库走去。
缎匹库位于广储司的北面,是一座独立的大院落,比南三库要气派得多。院子里,几个小太监正在晾晒各色绸缎,空气中飘着一股丝绸特有的清香。
林逸刚走进院门,便有小太监迎了上来。
“这位公公是?”小太监打量着林逸,见他面生,又穿着管事的服色,不敢怠慢。
“我是新任缎匹库管事林逸,今日前来上任。”林逸亮出腰牌。
那小太监一愣,随即脸上堆起笑容:“原来是林爷!小的们都听说了,您快里面请!几位副管事和领班都在里面候着呢!”
林逸点点头,跟着那小太监往正堂走去。
缎匹库的正堂比南三库的要宽敞明亮许多,正中设着一张红木大案,案后是一把太师椅。
此刻,堂内已经站着七八个人,都是缎匹库有头有脸的太监。
为首的两人,是缎匹库的两位副管事,一个叫吴有才,一个叫赵德胜。两人都是四十多岁的年纪,在缎匹库当差多年,算是老人了。
他们身后,站着几个负责不同库房的领班太监。
见林逸进来,吴有才和赵德胜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这位想必就是新来的林管事吧?”吴有才先开了口,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
“正是林逸。”林逸拱了拱手,“见过吴副管事,赵副管事,各位公公。”
“林管事客气了。”赵德胜也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句。
林逸走到堂中,目光扫过众人,开口道:“奉魏总管和金总管之命,从今日起,由我接管缎匹库。往后,还请各位公公多多协助,同心协力,把缎匹库的差事办好。”
堂内一时有些安静,众人的表情各异。
吴有才干咳一声,说道:“林管事年轻有为,能得魏总管赏识,自然是人中龙凤。我们这些老人,自然会尽力辅佐。只是,缎匹库事务繁杂,规矩也多,林管事初来乍到,恐怕需要些时日熟悉。”
“吴副管事说的是。”林逸点点头,“我会尽快熟悉库中事务。在此之前,还望两位副管事和各位领班不吝赐教。”
“好说,好说。”吴有才嘴上应着,眼神却瞟向一旁的赵德胜。
赵德胜会意,上前一步道:“林管事,按照库里的规矩,新管事上任,头一件事,便是要清点各库房的存货,核对账目。不知林管事打算何时开始?”
林逸知道,这是他们给自己的第一个下马威。缎匹库库藏繁多,账目更是复杂,若是新来的管事没有经验,光是清点核账这一项,就能被他们拖上十天半月,甚至弄出些差错来。
“清点库房,核对账目,这是分内之事,自然是要尽快开始。”林逸顿了顿,目光落在赵德胜脸上,“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了解一下库里的人手和分工。赵副管事,劳烦你把库里所有当差太监的名册,以及各自分管的差事,都给我拿来过目。”
赵德胜一愣,没想到林逸不按常理出牌,没有直接跳进清点库房的坑里。
“这…名册自然是有的。”赵德胜有些迟疑。
“那就好。”林逸转向吴有才,“吴副管事,劳烦你将近三个月来,缎匹库所有贡品入库、出库的记录,以及与各宫苑、各衙门往来的文书,也都整理一份给我。”
吴有才也有些意外,但还是应道:“是,林管事。”
林逸走到正中的太师椅前,却没有坐下,而是转身看着众人,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各位,我知道我年轻,资历浅。但既然魏总管和金总管信得过我,把缎匹库交给我,我就一定会把差事办好。我希望,在座的各位,也能尽心尽力,各司其职。若是有谁阳奉阴违,消极怠工,甚至想从中作梗,那可别怪我林逸不讲情面。”
他这话一出,堂内气氛顿时一紧。
吴有才和赵德胜脸上的笑容都僵了一下。他们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小太监,口气竟然这么大。
“林管事说笑了。”吴有才勉强笑道,“我们自然会尽力配合。”
“那就好。”林逸点点头,“两位副管事,名册和文书,我希望今天下午就能看到。至于清点库房之事,明日一早开始。届时,还请各位领班务必到齐,不得有误。”
说完,他便径直走到太师椅上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惊堂木,轻轻一拍。
“散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陆续退出了正堂。
吴有才和赵德胜走在最后,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小子,不简单啊。”赵德胜低声道。
“哼,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吴有才不以为然,“等着瞧,清点库房的时候,有他好受的。”
下午,吴有才和赵德胜果然将林逸要的名册和文书送了过来。
林逸让他们放下,便打发他们走了。
他一个人坐在堂内,仔细翻看着那厚厚一沓名册和文书。
名册上,缎匹库当差的太监足有三十多人,除了两位副管事,还有五个领班,分别负责丝、罗、绸、缎、锦五个分库。剩下的都是些干杂活的小太监。
林逸将每个人的名字、年龄、入宫年限、以及负责的差事都一一记在心里。
接着,他又开始看那些文书。入库记录、出库记录、与各宫苑的领用单据、与江南织造局的交接文书……密密麻麻,看得人眼花缭乱。
林逸看得极为仔细,不时用笔在纸上记录着什么。
直到天色擦黑,掌灯时分,他才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将文书合上。
他叫来一个小太监,吩咐道:“去,把张小三给我叫来。”
张小三是名册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负责在锦库打杂,入宫才两年,平日里沉默寡言。林逸注意到,在下午众人离开时,这个张小三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同。
很快,张小三被带了进来,神色有些惶恐。
“奴才张小三,见过林管事。”他跪下磕头。
“起来吧。”林逸示意他坐到一旁的杌子上,“张小三,我问你几句话,你照实回答。”
“是,管事您问。”
“你入宫多久了?”
“回管事,奴才入宫两年零三个月。”
“在锦库当差,都做些什么?”
“回管事,就是些搬运、清扫、整理的杂活。”
林逸看着他,突然问道:“你觉得,咱们这缎匹库,怎么样?”
张小三一愣,没想到林逸会问这个,嗫嚅道:“奴才…奴才愚钝,说不好。”
“但说无妨。”
张小三犹豫了一下,才小声道:“奴才觉得…咱们库里,有些老人…不太好相处。新来的,容易受欺负。”
“哦?比如呢?”林逸追问。
张小三低下头,不敢再多说。
林逸笑了笑:“行了,不为难你了。我叫你来,是想问问,锦库的领班,李四海,为人如何?”
张小三猛地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迅速低下头,声音更小了:“李…李领班…他…他脾气不太好,手也…也有些紧。”
“手紧?”林逸挑了挑眉,“是克扣你们的份例,还是…另有别的?”
张小三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奴才…奴才不敢说。”
“行了,我知道了。”林逸点点头,“你先下去吧。记住,今天我问你的话,不许对任何人提起。”
“是,奴才明白。”张小三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林逸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看来,这缎匹库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浑。
他拿起桌上的名册,在李四海的名字旁边,轻轻画了一个圈。
第二天一早,林逸准时来到缎匹库。
吴有才、赵德胜以及五个领班太监都已经等在堂内。
“林管事早。”众人见礼。
“各位早。”林逸点点头,“人既然都到齐了,那咱们就开始清点库房吧。按照规矩,从哪个库开始?”
吴有才上前一步道:“回林管事,按照惯例,一般是从丝库开始,然后是罗库、绸库、缎库,最后是锦库。”
“好,那就依吴副管事所言。”林逸站起身,“今日,咱们就先清点丝库和罗库。吴副管事,赵副管事,你们二位随我一同前往。其余几位领班,各自回库房准备,明日轮到你们的时候,不得有误。”
“是,林管事。”
丝库的领班太监名叫孙福,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太监,一脸和气。
他领着林逸、吴有才、赵德胜进了丝库。
丝库内堆满了各色丝线、丝绦、丝帕等物,分门别类,码放整齐。
孙福拿着账册,开始逐一报数,林逸则在一旁仔细核对实物与账目是否相符。吴有才和赵德胜也装模作样地在一旁看着。
一开始还算顺利,账目和实物基本都能对上。
但点到一批从苏州织造局新进的五彩绣线时,林逸眉头微微一皱。
“孙领班,”林逸指着账册上的一处,“这批五彩绣线,账册上记载是二百一十捆,为何此处实物只有二百零八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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