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福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慌忙低下头,凑近账册仔细看了看,又抬头望向那堆绣线,结结巴巴地说道:“林……林管事,这……容小的再数数,许是……许是方才眼神儿不好,看岔了。”
吴有才在一旁轻咳一声,带着几分不以为然的口气说道:“林管事,这丝线不比整匹的绸缎,捆扎零散,差个一两捆也是常有的事。孙福年纪大了,眼神难免有些昏花。依我看,不必如此较真,回头让他在账上补注一下也就是了。”
赵德胜也附和道:“是啊,林管事。这库房里的东西,每日进进出出,难免会有丁点差池。水至清则无鱼嘛,咱们缎匹库这么多年,也都是这么过来的。”
林逸没有理会吴有才和赵德胜,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孙福:“孙领班,你是丝库的老人了,这批五彩绣线何时入库,经谁的手,账册上都记得清清楚楚。现在,我再问你一遍,这两捆绣线,去了哪里?”
孙福的腰弯得更低了,几乎要佝偻到地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回……回林管事,确……确实是小的老眼昏花,数……数错了。那绣线……肯定还在库里,小的再仔细找找,一定能找到!”
“不必找了。”林逸的语气依旧平静,但吴有才和赵德胜都听出了一丝寒意,“孙领班,你当着我的面,亲自再数一遍。吴副管事,赵副管事,你们二位也一同看着,免得说我林逸欺负老人。”
孙福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求助似的看向吴有才和赵德胜,但两人都避开了他的目光,各自挪开一步,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他们心里清楚,林逸这是铁了心要拿这事开刀了。
无奈之下,孙福只得硬着头皮,走到那堆绣线前,颤抖着手开始重新清点。他的动作很慢,额头上的汗珠不断滴落。
林逸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也不催促。
丝库内一时间安静得可怕,只剩下孙福粗重的呼吸声和丝线轻微的摩擦声。
过了好一会儿,孙福终于数完了,他转过身,脸色比哭还难看:“林……林管事……确实……确实是二百零八捆……”
“哦?”林逸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这么说,账册错了?”
“不……不……账册没错……是……是小的……”孙福语无伦次,急得满头大汗。
“是什么?”林逸追问道,“是你有意隐瞒,还是另有他人指使?”
“噗通”一声,孙福双膝一软,跪倒在林逸面前,带着哭腔道:“林管事饶命!林管事饶命啊!是小的……是小的一时糊涂!那两捆绣线……是……是被小的……小的私下里拿去……拿去孝敬了瓷器库的张保张公公!”
“张保?”林逸的眼神微微一凝。他记得这个人,前几日在路上还与他有过口角。
吴有才和赵德胜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讶和幸灾乐祸。他们没想到,孙福竟然会攀扯出张保来。这张保在内务府也算有些门路,为人又刻薄,不是个好相与的。这下,有好戏看了。
林逸看着跪在地上的孙福,冷声道:“私拿库中贡品,贿赂同僚,孙领班,你好大的胆子!”
孙福连连叩头:“奴才知罪!奴才罪该万死!只是……只是张公公他……他前些日子说他府上主子要用,特意嘱咐小的……小的也是一时昏了头,才……”
“你的意思是,张保指使你做的?”林逸打断他。
孙福身子一颤,不敢再多言,只是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林逸沉吟片刻,对吴有才道:“吴副管事,此事你怎么看?”
吴有才心中暗骂孙福不中用,这么快就招了,嘴上却义正词严地说道:“林管事,此事性质恶劣!孙福监守自盗,私相授受,败坏我缎匹库的风气,理应严惩!至于那张保……若真如孙福所言,也是同罪!”他说这话时,特意观察着林逸的反应。
林逸点点头,对孙福道:“起来吧。念你主动交代,我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那两捆绣线,限你一个时辰之内,从张保那里原样取回。若是少了一丝一毫,或者张保不肯归还,你知道后果。”
孙福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是!是!奴才这就去!一定取回来!一定取回来!”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跑出了丝库。
林逸又转向吴有才和赵德胜:“今日清点到此为止。明日,继续清点绸库和缎库。”
吴有才和赵德胜忙躬身应是。他们看着林逸平静的侧脸,心中都升起一股寒意。这个新来的管事,手段果然狠辣,一来就拿孙福开刀,还顺带着敲打了张保。看来,这缎匹库以后怕是没好日子过了。
林逸处理完丝库的事情,回到正堂,却并没有立刻开始处理公务。他在太师椅上坐下,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若有所思。
这缎匹库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孙福只是个小角色,背后牵扯出的张保,恐怕也不是最终的源头。他新官上任,立威是必须的,但若是一味强硬,恐怕会招致更大的反弹。
正思忖间,一个小太监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神色有些慌张:“林……林管事,不……不好了!孙福……孙福他……他在瓷器库跟张保管事吵起来了!”
林逸眉头一挑:“哦?带我去看看。”
吴有才和赵德胜闻讯也赶了过来,一听此事,脸上都露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林管事,这……这可如何是好?”吴有才假惺惺地说道,“要不,咱们还是先报给金总管?”
“不必。”林逸站起身,“我倒要看看,这缎匹库的东西,是不是那么好拿的。”
瓷器库离缎匹库不远,林逸带着吴有才、赵德胜以及几个缎匹库的小太监赶到时,只见瓷器库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都是些看热闹的太监。
人群中央,孙福正和张保激烈地争吵着。
“……张公公,您就高抬贵手,把那两捆绣线还给奴才吧!不然……不然林管事他……他饶不了奴才啊!”孙福几乎是在哀求。
张保却是一脸的倨傲和不耐烦:“孙福,你少在这里胡搅蛮缠!什么绣线?咱家什么时候拿过你的绣线了?你再敢血口喷人,休怪咱家对你不客气!”
“张公公,您怎么能不认账呢!那绣线是奴才亲手给您的啊!您当时还说……”
“住口!”张保厉声打断他,“咱家看你是疯了!来人,把这疯狗给咱家赶出去!”
几个瓷器库的太监立刻上前,就要推搡孙福。
“住手!”一声清喝传来,林逸排开众人,走了进来。
张保看见林逸,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恢复了倨傲的神色:“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林管事大驾光临啊。怎么,林管事这是要替你手下的奴才出头吗?”
林逸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只是看着孙福:“孙领班,绣线呢?”
孙福哭丧着脸:“林管事,张……张公公他不认账,不肯还……”
林逸转向张保,目光平静:“张公公,我缎匹库的两捆五彩绣线,是你自己交出来,还是我派人进去搜?”
张保闻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林逸,你别太嚣张!这里是瓷器库,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你说咱家拿了你的绣线,可有证据?”
“证据?”林逸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孙福便是人证。你若是不肯交出来,那咱们就只好请魏总管来评评理了。到时候,若是从你这里搜出了我缎匹库的东西,恐怕就不是交出绣线那么简单了。”
提到魏总管,张保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知道林逸是魏公公面前的红人,若是真把事情闹大了,对自己没好处。
正在这时,吴有才突然凑到林逸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林管事,奴才刚想起来,这新官上任,按照宫里的规矩,是不是该给各处的管事同僚们送上一份‘喜钱’,联络联络感情?这张保管事,或许……或许是觉得林管事您失了礼数,才故意刁难?”
林逸闻言,心中一动。他倒是把这茬给忘了。这宫里的潜规则,有时候比明面上的规矩更要命。
吴有才见林逸面露思索,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心中暗喜,继续说道:“林管事您年轻有为,不拘小节,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俗礼。但宫里有些人,却是十分看重这些的。依奴才看,不如……”
他话未说完,却被赵德胜暗中拉了一下衣袖。赵德胜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再多说。
林逸将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中冷笑。这两个老狐狸,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是想拿这“喜钱”的规矩来压自己吗?
他没有立刻回应吴有才的话,而是再次看向张保,语气缓和了一些:“张公公,你我同在内务府当差,抬头不见低头见。为了区区两捆绣线,伤了和气,不值得。这样吧,那绣线,你还给我。改日,我再备上一份薄礼,亲自登门,算是赔罪,如何?”
张保听林逸口气软了下来,以为他怕了,心中得意,脸上却依旧端着架子:“林管事这话说的,好像是咱家占了你多大便宜似的。那绣线,咱家确实没拿。不过嘛……”他眼珠一转,故意拖长了声音,“若是林管事真心想跟咱家交个朋友,那‘喜钱’的规矩,可不能少啊。”
这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太监都发出一阵窃笑。他们都明白,这是张保在借机敲竹杠了。
林逸的脸色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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