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看着张保那副得意洋洋、等着自己低头送礼的嘴脸,心中怒火暗涌,但面上却丝毫不显。他知道,今日若是在这“喜钱”的事情上被张保拿捏住,以后在内务府的日子就更难过了。这不仅仅是两捆绣线的事,更是他这个新任管事能不能立住脚跟的问题。
周围的窃笑声越来越响,吴有才和赵德胜也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似乎都在等着看林逸如何收场。
林逸深吸一口气,忽然对着张保一抱拳,朗声道:“张公公教训的是!林逸初来乍到,确实不懂许多宫里的规矩,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张公公海涵。这‘喜钱’之事,林逸记下了。只是……”他话锋一转,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只是我缎匹库的贡品丝线,也不能不明不白地就没了!孙福,你再仔细说说,那两捆绣线,你是何时何地,如何交到张公公手上的?当时可还有其他人在场?”
孙福被林逸这么一问,又看到张保那阴沉的脸色,吓得腿肚子直哆嗦,但想到林逸之前的威严,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回……回林管事,是……是三天前傍晚,在……在御花园西南角那片竹林子旁边,小的……小的亲手交给张公公的。当时……当时天色已晚,周围……周围好像没人……”
“哦?御花园西南角的竹林?”林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张公公,您常去那里吗?”
张保没想到林逸会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下,随即冷哼道:“咱家去哪里,难道还要向你报备不成?”
“自然不必。”林逸微微一笑,“只是林逸听说,那片竹林附近,最近常有巡夜的侍卫经过,不知张公公可曾留意?”
张保的脸色微微一变。他确实是在那里拿的绣线,也确实图那里僻静。但被林逸这么一说,倒像是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被侍卫撞见了似的。
“你……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张保有些色厉内荏。
林逸不理他,继续道:“张公公,林逸再问一句,那两捆五彩绣线,乃是江南织造局新贡的上等品,上有织造局的特殊标记,您可曾仔细看过?若是没有,不妨现在取出来,大家一同鉴赏鉴赏,也好辨个真伪,免得日后说不清楚,伤了你我两家的和气,也让魏总管为难,您说是不是?”
林逸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却暗藏机锋。他点出绣线的特殊标记,暗示张保难以抵赖;又抬出魏总管,给张保施加压力。
张保的脸色阴晴不定。他确实拿了绣线,也知道那绣线金贵。若是真被林逸搜出来,再闹到魏公公那里,自己私拿贡品,再加个敲诈勒索新任管事“喜钱”的罪名,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他原以为林逸年轻好欺负,没想到竟如此难缠。
周围的太监们也都屏住了呼吸,看着事态的发展。
就在这时,一个尖细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哟,这么热闹啊!都在这儿瞧什么呢?”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穿五品太监服色,面白无须,眼神却透着几分精明的中年太监,在一群小太监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是福总管!”有人低呼一声。
来人正是内务府总管魏公公身边的亲信太监,福安,人称福总管。
张保一见福安,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忙上前行礼:“福总管,您怎么来了?”
福安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又扫了扫林逸和周围的人,道:“咱家奉魏总管之命,出来转转。听闻这里有些动静,便过来瞧瞧。张保管事,林管事,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张保连忙道:“福总管明鉴,没什么大事,就是一点小小的口角。林管事新来,对库里的事不太熟悉,奴才正跟他解释呢……”
“哦?是吗?”福安转向林逸,“林管事,你来说说。”
林逸上前一步,恭敬地说道:“回福总管,确是有些误会。我缎匹库新进的一批五彩绣线,账目上短少了二捆。经查,是我库中领班孙福私下送与了张保管事。此事,孙福已然承认。林逸今日前来,便是想请张保管事归还绣线,以免公物损失,不好向魏总管交代。”
福安听完,眉头微微一挑,看向张保:“张保管事,可有此事?”
张保心中暗骂林逸不识抬举,当着福安的面把事情挑明了,但嘴上却矢口否认:“福总管,您可别听他一面之词!奴才何时拿过他缎匹库的绣线了?这分明是血口喷人!”
孙福一听张保抵赖,急得又要下跪,被林逸一把扶住。
林逸对福安道:“福总管,人证在此。若张保管事不肯承认,林逸恳请福总管做主,搜查瓷器库。若搜不出绣线,林逸甘愿受罚,向张保管事赔礼道歉。若搜出来了……”
“够了!”福安突然开口,打断了林逸的话。他的脸色沉了下来,目光在张保和林逸之间来回扫视,“都是在内务府当差的,为了两捆绣线,闹得鸡飞狗跳,成何体统!魏总管知道了,定会不悦!”
他顿了顿,对张保道:“张保管事,此事可大可小。若真如林管事所言,你私拿贡品,可是重罪。你仔细想想清楚。”
又对林逸道:“林管事,你新官上任,锐气可嘉,但凡事也需讲究方式方法。这张保管事也是内务府的老人了,有些事情,私下里沟通或许更好。”
福安这番话,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是在给双方台阶下。
张保听出福安话中的维护之意,心中稍定,但也不敢再强硬,眼珠一转,道:“福总管教训的是。或许……或许是奴才手下的小太监不懂事,误收了什么东西,奴才这就回去查问清楚。”他这是想找个替罪羊,把事情糊弄过去。
林逸却不肯就此罢休,他知道今日若不能彻底解决此事,日后麻烦更多。他对着福安一揖,道:“福总管,非是林逸不识大体,只是这贡品事关重大,不容有失。而且……”他话音一顿,似乎有些为难。
“而且什么?”福安追问。
林逸叹了口气,道:“而且,此事也怪林逸自己。林逸初到缎匹库,蒙魏总管错爱,委以重任。本应早日拜会各处同僚,送上‘喜钱’,以示敬意。只是林逸近来忙于整顿库务,一时疏忽了,这才引出这许多误会。说到底,还是林逸的不是。”
他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愣住了。吴有才和赵德胜更是面面相觑,没想到林逸会主动提起“喜钱”的事,还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张保也有些意外,但随即脸上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觉得林逸这是撑不住了,要服软了。
福安看着林逸,眼神中闪过一丝赞许。他知道,林逸这是以退为进。
只听林逸继续说道:“林逸今日在此,先向张保管事赔个不是。这‘喜钱’,林逸回头一定补上。也请福总管做个见证,日后林逸定当循规蹈矩,不敢再有疏漏。只是那两捆绣线……”
福安摆了摆手,对张保道:“张保管事,既然林管事都这么说了,你也别太较真了。若真有什么误会,说开了也就是了。那绣线,若真是误收了,便还给林管事吧。都是自家兄弟,别伤了和气。”
张保见福安发话,又听林逸说要补送“喜钱”,心中那口气也顺了不少。他本就是想借机敲打一下林逸,既然目的达到,也没必要真把事情闹僵。
他干咳一声,道:“既然福总管和林管事都这么说了,那咱家就再仔细查查。或许……或许真是手下人搞错了。林管事,你稍等片刻。”说完,便转身进了瓷器库。
不一会儿,张保拿着两捆五彩绣线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几分不自然:“咳,林管事,还真让你说着了。是咱家手下一个不长眼的小崽子,前几日从外面捡来的,以为是什么不值钱的玩意儿,就随手扔在了库房角落。咱家也是刚问清楚。误会,都是误会啊!”
周围的太监们听了,都强忍着笑。这借口也太拙劣了。
林逸却像是真的相信了一般,连忙上前接过绣线,拱手道:“多谢张公公!果然是误会一场。都是林逸治下不严,才闹出这等笑话,还请张公公莫要见怪。”
“好说,好说。”张保也打了个哈哈。
福安见事情解决,便道:“好了,既然误会解开了,都散了吧。林管事,你随咱家来一下,魏总管还有话问你。”
“是,福总管。”林逸应道,又对吴有才和赵德胜交代了几句,便跟着福安离开了瓷器库。
张保看着林逸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吴有才和赵德胜也面面相觑,心中对林逸的看法又多了几分忌惮。这个年轻人,手段圆滑,可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
林逸跟着福安来到魏公公的值房。
魏公公依旧在批阅文书,见林逸进来,头也未抬,只是淡淡问道:“瓷器库的事情,解决了?”
“回总管,解决了。”林逸恭敬地答道。
“嗯。”魏公公应了一声,不再说话,继续看他的文书。
林逸站在一旁,也不敢打扰。
过了好一会儿,魏公公才放下手中的朱笔,抬起头看着林逸:“今日之事,你做得不错。”
林逸心中一松,忙道:“多谢总管夸奖。只是此事也怪奴才疏忽,未能及时按规矩孝敬各处同僚,才引出这许多事端。奴才知错了。”
魏公公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你倒是会说话。那‘喜钱’之事,你是如何打算的?”
林逸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钱袋,双手奉上:“总管,这是奴才的一点心意。奴才初来乍到,人头不熟,也不知道这宫里的规矩深浅。还请总管提点一二,也代为周全。至于各处同僚那里,奴才也备了些微薄程仪,只是不知该如何分派才妥当。”
福安上前接过钱袋,掂了掂,又递给了魏公公。
魏公公打开钱袋看了一眼,里面是几锭分量不轻的银子。他合上钱袋,看着林逸,眼神中带着几分深意:“你这小子,倒是机灵。这银子,咱家替你收下了。至于其他人那里……”他顿了顿,“你刚整顿了缎匹库,得罪了不少人。这时候若是大张旗鼓地去送礼,反而会让人觉得你外强中干,失了锐气。”
林逸心中一凛,躬身道:“请总管示下。”
魏公公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这样吧,这‘喜钱’的名目,暂且不必再提。你只需记住,日后行事,多长个心眼,既要坚持原则,也要懂得圆融。至于那些想看你笑话的人……”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咱家自有处置。”
林逸心中大定,知道魏公公这是要替自己撑腰了。他深深一揖:“奴才谢总管栽培!”
魏公公摆了摆手:“行了,退下吧。缎匹库的事情,你放手去做。有咱家在,没人敢再明着给你使绊子。”
“是,总管!”林逸恭敬地退出了值房。
他走在回缎匹库的路上,心中却在盘算着。这“喜钱”的风波,看似化解了,但吴有才、赵德胜那些人,恐怕不会就此罢休。而魏公公的态度,虽然是支持自己,但也并非全无保留。自己在这宫里的路,还长着呢。
回到缎匹库,吴有才和赵德胜见他回来,都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几分探究。
“林管事,魏总管……没为难您吧?”吴有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林逸看了他们一眼,淡淡道:“魏总管只是问了问今日之事。两位副管事,明日清点绸库和缎库,还需早些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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