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连忙躬身:“回张中堂,下官正是林逸。”
张廷玉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眼神中带着审视。他正是军机大臣之一,也是领班军机章京,更是康熙帝极为倚重的汉臣。此人以“勤、慎、清、廉”著称,在朝中威望颇高。
“嗯,”张廷玉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皇上既然调你来军机处,便是对你有所期许。军机处无小事,一言一行,一笔一划,皆关乎国体。望你好自为之,莫负圣恩。”
“下官谨记中堂大人教诲。”林逸恭敬地回答。
张廷玉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又扫了一眼房内众人,便转身离开了。他似乎只是例行巡视,顺便看一眼这个新来的“额外章京”。
直到张廷玉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房间里的气氛才稍稍松弛下来。
“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小林子’啊,看着也不像三头六臂嘛。”一个年轻的笔帖式在张廷玉走后,小声嘀咕了一句。
“嘘!小声点!人家现在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连张中堂都亲自过问了。”旁边的同伴连忙提醒他。
林逸没有理会这些议论,他知道,自己初来乍到,必然会引来各种目光和猜测。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谨言慎行,尽快熟悉军机处的运作,同时尽可能地从这些看似枯燥的文书中,发掘有用的信息。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逸在军机处的工作渐渐步入了正轨。
他每日的工作,就是抄录各种各样的文件:有各部院衙门的奏疏,有各省督抚的密折,有皇帝的谕旨,甚至还有一些军情塘报。
这些文书,如同一个个窗口,让他得以窥见这个庞大帝国运转的冰山一角。
他抄写得很慢,也很用心。他不仅要保证字迹工整无误,更要努力去理解文书背后的含义。他发现,很多看似平淡无奇的奏报,字里行间,却往往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信息。
比如,某地官员弹劾另一官员贪赃枉法,看似是正常的吏治整顿,但如果结合被弹劾官员的派系背景,以及弹劾者与某位皇子的微妙关系,事情就变得不那么简单了。
又比如,某省督抚上奏请求减免赋税,理由是当地遭遇天灾,民不聊生。但林逸却从户部的存案中发现,该省近年的税赋上缴一直存在拖延和短缺。这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背后又牵扯到哪些人的利益?
他就像一块海绵,贪婪地吸收着这些信息。他的历史知识,让他能够更快地理解这些事件的背景和可能的走向。而他超强的记忆力,则让他能够将这些看似零散的信息,在脑海中串联起来,形成一幅更加完整的图景。
除了抄写文书,他偶尔也会被指派去整理一些旧档。军机处的档案库房里,堆积着如山一般的文件,有些甚至已经泛黄发脆。
在整理这些旧档的时候,他时常能发现一些有趣的“秘密”。比如,某位现任大学士年轻时写给同僚的信件,言辞间颇有牢骚之意;又比如,某次重大军事行动前,几位军机大臣之间关于战略部署的争论记录。
这些信息,或许在当时看来并不起眼,但对于林逸这个来自未来的人而言,却往往能印证他对历史的某些判断,或者让他对某些历史人物的性格和行事风格,有更深刻的认识。
当然,军机处也是一个等级森严,规矩繁琐的地方。他只是一个“额外章京”,地位低下,很多核心的机密文件,他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他所能看到的,大多是经过筛选和处理过的信息。
即便如此,他依然能从这些有限的信息中,敏锐地感受到一股汹涌的暗流——那就是围绕着储君之位的激烈争夺。
康熙皇帝春秋已高,虽然身体尚算硬朗,但立储之事,早已是朝野上下关注的焦点。
太子胤礽,是康熙一手培养的继承人,两立两废,如今虽然再次被复立,但其地位并非稳如泰山。康熙对他的不满和失望,时常会从一些谕旨的字里行间流露出来。
“太子近日所奏之事,多有不妥,尔等辅臣当尽心匡正,勿使其再蹈前辙。”这是一份康熙给某位太子太傅的密谕中的一句话,林逸在抄录时,特意多看了几眼。康熙的语气虽然平和,但其中的不满和警示,却显而易见。
而其他几位有实力的皇子,如大阿哥胤禔、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十三阿哥胤祥、十四阿哥胤禵等人,也都在暗中积蓄力量,培植党羽,觊觎着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军机处的奏章和密折中,时常可以看到这些皇子之间,或明或暗的交锋。
“八阿哥胤禩近日在江南赈灾,颇得民心,然其花费靡费,恐有沽名钓誉之嫌。”这是一份御史的弹劾奏章,矛头直指以“贤王”著称的八阿哥。林逸知道,这位御史,与太子一党关系密切。
“四阿哥胤禛所辖户部,近日清查亏空,雷厉风行,然手段过于严苛,恐伤朝廷体面。”这是另一份来自某位老臣的奏疏,看似是劝谏,实则是在为那些被查处的官员张目,而这位老臣,据说与八阿哥过从甚密。
林逸甚至在一次整理废弃公文纸篓时,发现了几张被撕碎的纸片。他偷偷将这些纸片藏起,回到住处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们勉强拼凑起来。
那似乎是一份军机大臣之间关于某位皇子请求领兵出征的讨论记录的草稿。从残存的字迹来看,有大臣支持,认为可以借此历练皇子,也有大臣反对,担心皇子在外拥兵自重。虽然没有明确提到是哪位皇子,但林逸根据当时的时局推测,很可能是指十四阿哥胤禵。
这些蛛丝马迹,都让林逸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储位之争的暗流,早已在朝堂上下汹涌澎湃。
而康熙皇帝,这位英明神武的君主,在立储这个问题上,似乎也陷入了深深的矛盾和犹豫之中。
他既希望太子能够继承大统,将大清江山发扬光大,又对太子的能力和品行心存疑虑。他既想维护皇室的稳定和团结,又不愿意过早地压制其他有才能的皇子,让他们失去进取之心。
这种矛盾的心态,也体现在他对不同皇子的态度上。
他对太子,时而严厉斥责,时而又温情脉脉。
他对八阿哥,表面上多有嘉奖,称其“心性好,不务矜夸”,但林逸却从一些细微之处感觉到,康熙对这位“八贤王”的戒心,其实一点也不比对太子少。
他对四阿哥胤禛,似乎并不像对太子和八阿哥那样关注。四阿哥素以“冷面王”著称,平日里深居简出,埋首公务,不拉帮结派,也不显山露水。康熙对他的评价,多是“喜怒不定”、“为人刻薄”之类的负面之词。但林逸却敏锐地发现,康熙交给四阿哥的差事,往往都是一些棘手而重要的事务,比如清查户部亏空,整顿江南盐政等。这似乎又说明,康熙对四阿哥的能力,是相当认可的。
“圣心难测啊……”林逸不止一次在心中这样感叹。
有一天,林逸正在抄录一份康熙给直隶总督的朱批谕旨。谕旨的内容是关于如何处置几个在京城散布流言,非议太子的宗室子弟。
康熙的朱批,字迹龙飞凤舞,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气:“此等狂悖之徒,平日里不思报效朝廷,却只知搬弄是非,蛊惑人心!着即严加申饬,圈禁府内,不许再与外人往来!若再有犯,定不轻饶!”
抄到这里,林逸的手微微一顿。他仿佛能透过这些墨迹,感受到康熙皇帝内心的愤怒和无奈。
就在这时,军机处的领班章京张廷玉,恰好从他身后走过。
张廷玉的脚步停在了林逸的桌旁,目光落在了他正在抄录的谕旨上。
“林逸,”张廷玉突然开口问道,“你以为,皇上为何对此事如此震怒?”
林逸心中一惊,连忙起身,躬身道:“下官愚钝,不敢妄测圣意。”
张廷玉淡淡一笑,眼神却依旧锐利:“此地并无外人,但说无妨。”
林逸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说道:“下官以为,皇上震怒,其一,自然是因为这些宗室子弟非议储君,有违国法朝纲。其二……或许,也是因为这些流言,触动了皇上心中……某些不愿提及的隐痛。”
“哦?隐痛?”张廷玉眉毛微微一挑,“此话怎讲?”
林逸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太子殿下两立两废,本已是朝野瞩目之事。如今虽已复立,但根基未稳,任何关于储位的流言蜚语,都可能引发不必要的揣测和动荡。皇上……或许是担心,这些流言会再次勾起朝臣们对往事的记忆,甚至……动摇太子殿下的地位。”
张廷玉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只是眼神中的审视之色更浓了。
林逸见状,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话,是否触犯了什么忌讳。
过了片刻,张廷玉才缓缓开口:“你能想到这一层,倒也不算愚钝。”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听不出喜怒。
“皇上对太子殿下,期望甚深,也……失望甚深。”张廷玉的目光投向窗外,声音低沉,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林逸说,“这大清的江山,究竟要交到谁的手里,才能让皇上真正放心……这,恐怕是皇上眼下最操心的事情了。”
说完,张廷玉没有再看林逸,转身便走出了房间。
林逸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张廷玉的这番话,信息量太大了。
“期望甚深,也失望甚深……”这八个字,几乎点明了康熙对太子的复杂情感。
而最后那句“这大清的江山,究竟要交到谁的手里,才能让皇上真正放心”,更是直接道出了康熙在立储问题上的核心焦虑。
林逸意识到,他似乎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这个帝国最核心的秘密。
而张廷玉,这位深得康熙信任的股肱之臣,为何会对自己这样一个初来乍到的额外章京,说出这样一番话?
是试探?是敲打?还是……别有用意?
林逸想不明白。
他只知道,军机处这个地方,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还要危险。
而他,这个来自未来的“小林子”,已经不知不觉地,被卷入了这场波诡云谲的储位之争的漩涡之中。
傍晚,林逸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军机处回到自己的住处。
刚进院门,就见王恩正焦急地等在那里。
“林爷,您可算回来了!”王恩一见他,连忙迎了上来,“王爷有急事找您!”
“王爷?”林逸心中一沉,“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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