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恩的话音未落,裕王和林逸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又出什么事了?!”裕王厉声问道,刚刚才舒展的眉头再次紧紧锁起。
王恩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颤音:“回王爷,奴才刚得到消息,畅春园那边……太子殿下和几位皇子,因为……因为皇上的病情和用药问题,争执起来了!动静……动静闹得挺大,连太后都被惊动了!”
“混账!”裕王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都被震得跳了起来,“皇上还病着,他们就敢如此放肆!成何体统!”
林逸心中也是一沉。康熙病重,太子监国,本就局势敏感,如今皇子们再因为病情用药公然争执,这无疑是火上浇油,只会让本就紧张的宫廷气氛更加剑拔弩张。
“具体是什么情况?是谁和谁争执?”裕王追问道。
“具体细节奴才还没打探清楚,只知道……好像是八爷和十四爷他们,对太医给皇上用的药方有些异议,觉得太过峻猛,太子殿下则力主遵从太医的诊断……然后就……就吵起来了。”王恩小心翼翼地回答。
“哼!老八和老十四……”裕王冷哼一声,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他们哪里是关心皇上的病情,分明是想借机发难,削弱太子的威信罢了!”
林逸默然。他知道裕王说的是实情。在储位之争中,任何事情都可以成为攻击对方的武器,包括皇帝的病情。
“太后那边怎么说?”裕王又问。
“太后娘娘震怒,已经派人去训斥各位皇子了,让他们以国事为重,不要在皇上病榻前喧哗失仪。畅春园那边,暂时是安静下来了。”王恩回道。
裕王长出了一口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这群不省心的东西!看来,本王这个‘协助太子’的差事,还真是不好当啊!”
他看向林逸,沉声道:“林逸,你明日去各处‘走动’的时候,务必多加留意,看看各方对今日畅春园之事,都有何反应。尤其是太子、老八和老四他们,本王要知道他们私下里都在做些什么小动作!”
“下官明白。”林逸躬身应道。他知道,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而他,也即将正式踏入这浑水之中。
……
翌日清晨,林逸换上了一身半新不旧的内务府管事太监的服饰,怀揣着裕王府的腰牌,离开了自己的住处。
按照裕王的吩咐,他今日的行程排得很满。上午要去太子府和八贝勒府“请安问好”,下午则要去雍亲王府和几位与此事相关的朝臣府邸“拜访”。
他并没有急着去那些显赫的王府,而是先绕道去了御膳房。
御膳房内依旧是那般忙碌喧嚣,油烟味和饭菜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宫廷气息。
林逸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正在劈柴的小禄子。
“林……林爷!”小禄子见到林逸,又惊又喜,连忙放下手中的斧头,擦了擦手上的汗,就要下跪行礼。
“免了免了。”林逸笑着扶起他,“些许日子不见,你小子倒是壮实了不少。”
小禄子憨厚地笑了笑:“托林爷的福,奴才在御膳房,吃得饱,干活也有劲。”
林逸拍了拍他的肩膀,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塞到他手里:“这是前几日裕王爷赏的点心,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你拿去尝尝鲜。”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小禄子受宠若惊,连忙推辞。
“拿着吧,跟我还客气什么。”林逸不容分说地将点心塞进他怀里,然后状似无意地问道:“对了,小禄子,我向你打听个人。”
“林爷您说,只要是奴才知道的,一定告诉您。”
“雍亲王府里,有个叫苏培盛的太监,你认不认识?”林逸压低了声音问道。
小禄子想了想,眼睛一亮:“苏公公?奴才认识!他以前也在御膳房当过差,后来才调去雍亲王府的。苏公公人挺好的,平日里也不怎么摆架子。”
林逸心中一喜,果然找对人了!苏培盛是雍正潜邸时的老人,深得信任,日后更是雍正朝炙手可热的太监总管。如果能通过小禄子与苏培盛搭上线,那无疑是打通了与雍亲王府联系的一个重要关节。
“那你知道他平日里都负责些什么差事吗?或者……他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没有?”林逸继续问道,语气尽量显得随意。
小禄子挠了挠头:“苏公公如今在雍亲王府,好像是负责王爷的日常起居和一些贴身的事务,具体奴才也不太清楚。至于喜好嘛……奴才听说,苏公公好像……挺喜欢喝雨前龙井的,还喜欢收集一些……一些小巧的鼻烟壶。”
雨前龙井?鼻烟壶?
林逸将这两个信息默默记在心里。
他又和小禄子闲聊了几句,问了问御膳房最近的近况,便起身告辞了。
离开御膳房后,林逸按照计划,先去了太子府。
太子胤礽因为康熙病重监国,府门前进出的人员络绎不绝,显得颇为热闹。林逸递上裕王府的名帖和腰牌,很快便被请了进去。
负责接待他的是太子府的一位詹事,态度虽然客气,但言语间却透着一股子傲慢。林逸将裕王的“问候”和“关切”转达了一番,又说了些“太子殿下辛劳,务请保重身体”之类的场面话,便被客客气气地送了出来。
整个过程,他并没有见到太子本人,也没有打探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随后,他又去了八贝勒胤禩的府邸。
与太子府的热闹不同,八贝勒府显得相对低调一些,但前来拜访的官员也不在少数,足见其人脉之广。
接待林逸的是八贝勒府的长史,态度温和有礼,与太子府的詹事形成了鲜明对比。林逸同样转达了裕王的问候,并“无意”中提及了昨日畅春园皇子们争执之事,想试探一下八贝勒府的态度。
那长史只是微微一笑,滴水不漏地说道:“八爷也是关心则乱,一切都是为了皇阿玛的龙体安康着想。些许小误会,说开了便好,还请裕王爷不必挂怀。”
林逸心中暗道,这八爷府上的人,果然个个都是人精。
从八贝勒府出来,已近午时。林逸简单用了些午膳,便直接往雍亲王府而去。
雍亲王府位于京城东北角,相对偏僻一些,府邸的规模也不如太子府和八贝勒府那般宏伟。府门前更是冷冷清清,与前两处形成了鲜明对比。
林逸递上名帖和腰牌,门房的太监进去通报了许久,才出来将他引了进去。
在偏厅等候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一个身形中等,面容白净,眼神却透着几分精明干练的太监,才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让林公公久等了,咱家苏培盛,给林公公请安了。”那太监一开口,声音略显尖细,但吐字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客气。
林逸心中一动,知道此人便是他今日此行的主要目标——苏培盛。
他连忙起身,拱手道:“苏公公客气了,是在下冒昧打扰。奉我们家王爷之命,特来向雍亲王爷请安,并代王爷问候。”
“裕王爷有心了,我们家王爷一切安好,劳裕王爷挂念。”苏培盛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林公公请坐,上茶。”
有小太监端上茶水。
林逸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是上好的雨前龙井。看来小禄子的消息没错。
两人寒暄了几句,林逸便将裕王交代的一些场面话,不疾不徐地说了出来,言辞谦恭有礼,不卑不亢。
苏培盛一直面带微笑地听着,偶尔点头附和几句,却始终没有表露出任何特别的情绪,也没有主动提及宫中或朝堂上的任何事情。
林逸知道,像苏培盛这样久历宫闱的老太监,心思都深沉得很,寻常的试探根本不起作用。他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看似不经意,却又能引起对方兴趣的切入点。
他放下茶杯,状似无意地说道:“说起来,我们家王爷昨日还提及,前些日子宫里新进了一批苏州织造局的湖绸,其中有几匹云锦,说是专门给各王府备下的。只是不知道这批料子,是否合雍亲王爷的心意。若是王爷喜欢,我们家王爷说,可以匀出几匹来……”
这话看似是在示好,实则是在传递一个信息:裕王府对雍亲王府并无恶意,甚至愿意在一些小事上提供便利。
苏培盛闻言,眼神微微一闪,笑道:“林公公有心了。这宫里的份例,都是按规矩来的,岂能随意增减。裕王爷的好意,我们家王爷心领了。只是,这夺人所爱的事情,我们家王爷可做不出来。”
他巧妙地拒绝了林逸的“好意”,但也表明了雍亲王府“守规矩”的态度。
林逸微微一笑,也不再坚持,话锋一转道:“苏公公说的是。说起来,在下前几日在内务府广储司当差,倒是经手过一些江南进贡的物件。其中有一批扬州玉雕,工艺着实精湛,只是其中有几件鼻烟壶,因为一点小小的瑕疵,被打了回来,着实有些可惜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留意着苏培盛的表情。
果然,当听到“鼻烟壶”三个字时,苏培盛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林逸心中暗喜,知道自己找对路了。
他继续说道:“那些鼻烟壶,虽然有些微瑕,但雕工和玉质都是上乘的。若是能请个手巧的匠人,稍加修补,倒也不失为雅玩之物。只是广储司那边规矩森严,那些东西,怕是只能压在库底蒙尘了。”
苏培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没有立刻接话,眼神中却露出一丝思索。
林逸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不能表现得太过刻意,否则反而会引起对方的警觉。
他站起身,拱手道:“今日叨扰苏公公多时,在下也该告辞了。还请苏公公代为转达我们家王爷对雍亲王爷的问候。”
“林公公慢走。”苏培盛也站起身,客气地说道,“咱家送送林公公。”
两人并肩走出偏厅。
就在即将走到二门的时候,苏培盛突然看似随意地开口问道:“林公公刚才提及的那些……有瑕疵的鼻烟壶,不知……瑕疵在何处?又是何种玉质的?”
林逸心中一喜,知道鱼儿……上钩了。
他停下脚步,故作沉吟片刻,才缓缓说道:“具体的瑕疵,在下也记不太清了,似乎……有些是壶盖略有松动,有些是壶身上有些微小的磕碰。玉质嘛……好像有白玉的,也有一些青玉和墨玉的。其中有几件,雕的是……是山水人物,还有几件,是花鸟鱼虫……”
他故意说得含含糊糊,似真似幻,引人遐想。
苏培盛听着,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林公公,若是……若是那些鼻烟壶,当真只是些许小瑕疵,倒也不必让它们明珠蒙尘。改日……改日若是有机会,咱家倒是想……想请林公公帮忙‘掌掌眼’,看看是否有值得‘修补’的。”
林逸心中暗笑,这苏培盛,果然是个懂行的。他这是在暗示,如果林逸能帮他弄到那些鼻烟壶,他自然不会亏待。
“苏公公客气了。”林逸微微一笑,拱手道,“若是有机会,在下一定效劳。只是……广储司的规矩,苏公公也是知道的。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
他既没有一口答应,也没有完全拒绝,给自己留足了余地。
苏培盛点了点头,眼神中露出一丝赞许:“林公公虑事周全,咱家佩服。”
他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看似不经意地说道:“对了,林公公,咱家听闻……裕王爷府上,最近似乎有些……不太平?前几日,好像有几个下人,因为手脚不干净,被王爷给发卖了?”
林逸心中一凛,知道苏培盛这是在反过来试探他了。
裕王府发卖下人的事情,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苏培盛特意在这个时候提出来,显然是想看看林逸的反应,以及……林逸在裕王府的真实地位和消息灵通程度。
他定了定神,面不改色地说道:“苏公公消息灵通。确有此事。我们家王爷治家森严,最是容不得那些吃里扒外的东西。几个奴才,不知好歹,手脚不干净,自然是留不得的。”
他故意将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苏培盛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原来如此。”他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两人走到二门处,苏培盛停下脚步,拱手道:“林公公,咱家就送到这里了。改日有暇,再与林公公叙话。”
“苏公公请留步。”林逸也拱手还礼。
他知道,今天的“偶遇”,只是一个开始。他与苏培盛之间,或者说,他与雍亲王府之间,已经建立起了一条……微弱但却至关重要的联系。
这条线,能否在未来的惊涛骇浪中,成为他安身立命的救命稻草,还有待时间的检验。
就在林逸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苏培盛突然又开口叫住了他。
“林公公,且慢。”
林逸转过身,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苏培盛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客气而疏离的笑容,只是眼神中,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他缓缓开口道:“林公公,咱家……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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