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培盛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对了。万岁爷喜欢肯担当的臣子。尚衣监那边，魏总管已经打过招呼了，你明日便可过去交接。咱家还有事，先走了。”说完，苏培盛便转身离去，留下林逸一个人跪在地上，心中五味杂陈。
接下来的几日，林逸便如陀螺一般，在营造司和尚衣监两头打转。营造司的改革刚刚起步，木作坊的经验虽然可以借鉴，但其他工坊各有各的门道，推行起来也并非一帆风顺。
而尚衣监，更是让他焦头烂额。
正如他所料，尚衣监的女官和宫女们，对他这个突然空降下来的“男管事”充满了抵触和不信任。明面上她们不敢违抗圣旨，但暗地里的阳奉阴违、消极怠工，却是层出不穷。账目更是乱成一锅粥，各种名目的开支、采买，看得他头昏脑胀。
这日午后，林逸刚刚从尚衣监那边脱身，处理了一桩因布料颜色不对而引起的争执，只觉得身心俱疲。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正准备回营造司的签押房喘口气。
“林爷，林爷，您留步！”一个尖细的声音从身后追了上来。
林逸停下脚步，回头看去，是营造司的一个老吏目，姓周，一脸谄媚的笑容，小跑着到了跟前。
“周吏目，何事这般慌张？”林逸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周吏目喘着气，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帖子，双手捧着递给林逸：“林爷，这是寿康宫那边递过来的帖子，说是固伦和敬公主殿下宫里有些东西要添置修补，请您过去瞧瞧，拿个主意。”
林逸接过帖子，展开看了一眼。固伦和敬公主，是先帝康熙爷的女儿，当今雍正帝的亲妹妹，身份尊贵。这位公主素来深居简出，性子也有些……特别。他现在正是一个头两个大，实在不想再节外生枝。
“知道了。”林逸将帖子收入袖中，“我先去处理手头的事，下午再过去。”
周吏目忙道：“林爷，寿康宫的管事嬷嬷特意交代了，说公主殿下急着要见您，最好是现在就过去。”他压低了声音，“听说公主殿下今日心情不大好，为着几件摆设的事儿，已经斥退了好几拨人了。您也知道，这位主儿，轻易可得罪不起啊。”
林逸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和这些后宫的贵人们打交道。但差事就是差事，躲不过去。更何况，这帖子是直接递到营造司来的，显然是冲着他负责的营造司事务。
“嗯，”他应了一声，“那便先去寿康宫。”他转头对身边跟着的一个营造司小太监吩咐道：“你去尚衣监那边传个话，就说我临时有事，下午再过去盘点库房。”
“嗻。”小太监应声去了。
林逸整了整衣冠，对周吏目道：“劳烦周吏目带路。”
“林爷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周吏目哈着腰，在前头引路。
寿康宫在紫禁城的西六宫区域，不算偏僻，但也不在主要宫道上，显得格外清静。院子里种着几株梅树，此刻尚未开花，只有光秃秃的枝干在寒风中微微摇曳。
引路的宫女将林逸带到一处偏殿外，轻声道：“林爷请在此稍候，容奴婢进去通禀一声。”
林逸点了点头，站在廊下。他能听到殿内隐约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个声音清脆悦耳，但语气似乎有些不耐烦。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营造司和尚衣监的那些烦心事暂时抛开。
过了片刻，宫女从殿内出来，对他福了一福：“林爷，公主殿下请您进去。”
林逸睁开眼，迈步走进了偏殿。
殿内布置得雅致清幽，燃着淡淡的安神香。一个身着藕荷色宫装的年轻女子背对着门口，正站在一扇落地罩前，似乎在端详着墙上的一幅画。她的身形高挑纤细，梳着精致的宫髻，发间插着几支点翠珠钗，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
“奴才林逸，参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万福金安。”林逸躬身行礼。
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
林逸的目光只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便迅速垂下了眼帘。这位固伦和敬公主，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容貌清丽，眉宇间却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和傲气。她的眼神很亮，此刻正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打量着林逸。
“你就是那个林逸？”公主开口问道，声音果然如他方才听到的那般清脆，只是此刻听来，少了几分不耐，多了几分探究，“本宫听说，皇兄最近很器重你，让你管着营造司，还……兼着尚衣监？”
林逸心中一动，这位公主的消息倒是灵通。他恭声答道：“回公主殿下，奴才惶恐，不过是奉皇上之命，尽些微末之力罢了。”
公主见林逸对答得体，不卑不亢，眼神中的探究之色更浓了些。她又随意问了些宫中用度修缮的琐事，林逸都一一耐心解答，条理清晰，偶有独到见解，让公主听得颇为入神。
不知不觉，已近黄昏。
公主似乎谈兴未尽，但看看天色，还是说道：“今日就到这里吧。你说的那些法子，倒也有趣。改日若有空，本宫再召你来说话。”
“奴才遵命。”林逸躬身道，“公主殿下若无其他吩咐，奴才先行告退。”
“嗯，去吧。”公主挥了挥手，目光却依旧停留在林逸身上，带着一丝若有所思。
林逸退出偏殿，心中略感轻松。这位公主虽然身份尊贵，但似乎并不像传闻中那般难以相处。只是，他能感觉到公主对他超乎寻常的关注，这让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他刚走出寿康宫不远，迎面便遇上了苏培盛身边的一个小太监。
那小太监见到林逸，眼睛一亮，急忙上前行礼：“林爷，可算找着您了！”
“何事这般慌张？”林逸问道。
“苏总管让奴才来传话，说皇上批阅完今日的奏折，想起了您之前在营造司和尚衣监推行的新法子，颇有些心得，让您立刻去养心殿外候着，皇上要亲自问问您办差的详情。”小太监一口气说道。
林逸心中一动。皇上要亲自问话？这可是难得的恩典。莫非是营造司和尚衣监的改革真的让皇上龙颜大悦，要给自己什么赏赐不成？他不敢怠慢，连忙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他加快脚步，往养心殿方向走去。夜色渐浓，宫灯次第亮起，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心中盘算着，待会儿见了皇上，该如何回话，才能既显露自己的能力，又不至于过分张扬。
养心殿外，苏培盛正站在殿外的廊檐下，神情比往日更加肃穆。看到林逸匆匆赶来，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皇上刚送走吏部尚书，你进去吧，莫要让皇上久等。”
林逸心中一“咯噔”。吏部尚书？这么晚了还召见吏部尚书，莫非朝中有什么大事？他不敢多想，定了定神，迈步走进养心殿。
殿内温暖如春，檀香袅袅。雍正皇帝身着明黄色的常服，正坐在御案后，手中却并未批阅奏折，而是捏着一份看起来有些陈旧的密报，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他面前的矮几上，还散落着几份摊开的地图，似乎是江南一带的舆图。
林逸心中一凛，殿内的气氛与他预想的完全不同，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奴才林逸，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林逸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雍正缓缓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落在林逸身上，看得他心中发毛。
“起来吧。”雍正的声音略显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怒火。
“谢皇上。”林逸起身，垂手侍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雍正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盯着林逸，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大殿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林逸能感觉到自己额头开始冒汗，心中七上八下，不知皇上这般阵仗，究竟所为何事。他原本以为是关于内务府改革的问话，现在看来，恐怕远不止于此。
过了许久，雍正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林逸，朕且问你，你以为，如今大清最大的弊病是什么？”
林逸心中一震，皇上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他不敢怠慢，迅速思索着，小心翼翼地答道：“回皇上，奴才愚钝。若论弊病，吏治不靖，贪腐横行，恐为祸首。”
雍正冷哼一声，将手中的密报重重地拍在御案上：“说得好！吏治不靖，贪腐横行！”
他站起身，走到林逸面前，目光如炬：“你可知，这江南的盐务，已经烂到了何种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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