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林逸(小林子)的心随着雍正那句“你可知,这江南的盐务,已经烂到了何种地步?”而猛地一沉。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压抑的怒火正从雍正皇帝身上散发出来。
“奴才……奴才只知江南盐课乃国之重赋,具体情形,奴才不敢妄言。”林逸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回答。他能瞥见御案上那份被雍正拍过的密报,封皮上隐约可见“加急”二字。
雍正缓缓踱回到御案后坐下,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林逸。
“不敢妄言?还是不想说?”雍正的声音冰冷,“朕让你管营造司,管尚衣监,你那些条条框框,弄得倒也像模像样,节省了不少开支。朕还以为,你是个只盯着内务府那点鸡毛蒜皮账目的奴才。”
林逸心中一凛,听出雍正话语中的不满和……一丝失望?
他立刻跪了下去:“皇上息怒!奴才绝非只顾眼前,不思国事!只是盐政关系重大,奴才身在内宫,所知有限,不敢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以免误导圣听!”
“哼,”雍正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起来回话。”
“谢皇上。”林逸站起身,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珠。
雍正指着御案上的那份密报:“这份东西,你看看。”
苏培盛立刻上前,将那份密报捧起,递到林逸手中。
林逸接过密报,只觉得入手沉甸甸的。他展开细看,上面的字句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生疼。
密报中所述,比他先前在脑海中闪过的任何猜测都要严重百倍:两淮盐场层层盘剥,盐引被官员与不法盐枭勾结倒卖,官盐中大量掺杂泥沙石块,而私盐却因价低质优而充斥市面。盐运过程中,关卡林立,雁过拔毛,运到各地的官盐价格高昂,百姓怨声载道。更令人发指的是,密报中直指几位前任和现任江南盐政大员,贪墨数额巨大,生活糜烂,甚至与京中某些权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形成了一个庞大而隐秘的利益集团。
林逸越看,手心越是出汗。他仿佛能从这字里行间,看到无数被盘剥的盐商绝望的眼神,听到无数买不起盐的百姓无声的哭泣。
“如何?”雍正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寂静,“朕的大清,就被这些蛀虫,一口一口地啃噬着!”
林逸将密报轻轻放回苏培盛递来的托盘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皇上,此等行径,与谋逆无异!若不严惩,国法何在?民心何安?”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激愤。
雍正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但脸上的怒容未减:“说得好!朕也曾数次下旨申饬,也派过几任自以为能干的官员前去整顿,结果呢?要么是泥牛入海,要么干脆同流合污!江南,已经成了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了!”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那些地方官,官官相护,欺上瞒下,呈上来的奏报,永远是歌舞升平,盐课裕足。若非这次有人舍了身家性命将这份密报送进京来,朕恐怕还要被他们蒙在鼓里!”
林逸默然。他能想象,递上这份密报的人,必然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朕要派钦差去江南,”雍正的声音再次变得坚定而锐利,“一把能撕开这层黑幕的快刀!一个能把这些硕鼠都给朕揪出来的人!”
他的目光如电,直射林逸:“朕问你,若让你去,你敢不敢?”
林逸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去江南?查办如此惊天大案?他一个在宫里管着营造、尚衣的太监?
他下意识地想开口推辞,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想起了密报中那些触目惊心的字句,想起了雍正眼中那份沉痛与期望。如果他此刻退缩了,恐怕在雍正心中,他就真的只是个“只盯着内务府那点鸡毛蒜皮账目的奴才”了。
更重要的是,他敏锐地感觉到,这或许是他摆脱目前困境,真正获得雍正信任,甚至为自己将来谋一条生路的关键一步。
“回皇上,”林逸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雍正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若皇上信得过奴才,奴才……愿往!虽粉身碎骨,亦不推辞!”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雍正凝视着他,眼神复杂。有审视,有考量,也有一丝……或许是欣慰。
良久,雍正才缓缓点了点头:“好!朕就知道,你林逸,不是个甘于平庸的奴才!”
他语气稍缓:“不过,江南盐务盘根错节,非同小可。单凭你一人之力,恐怕难以撼动。朕已决定,命抚远大将军年羹尧,为钦差正使,总揽江南盐务彻查事宜。”
年羹尧!
林逸的心再次提了起来。这位在西北战场上威名赫赫的大将军,此刻正在京中述职,其权势和威望,远非他一个小小的内务府管事所能比拟。
“年羹尧手握重兵,杀伐决断,由他坐镇,江南那些地头蛇,多少会收敛几分。”雍正继续说道,“而你,朕给你一个‘内务府钦派江南查赈特使’的名义,为钦差副使,协助年羹尧。”
“查赈特使?”林逸微微一愣,这个名头似乎与盐务不直接相关。
“盐务贪腐,必致民生凋敝。朕要你以此为名,既可明察盐务,亦可暗访民情。”雍正解释道,“更重要的是,朕要你做年羹尧的副手,但也要做朕的耳目。”
林逸瞬间明白了雍正的深意。这是要他去制衡年羹尧,同时也要将江南的真实情况,毫无保留地传递回来。
“年羹尧虽是国之栋梁,但其人刚愎自用,朕担心他行事过于粗疏,或为小人蒙蔽。”雍正的声音压低了几分,“你要在旁提点他,也要……看住他。”
林逸只觉得肩上的担子陡然重了千斤。这已经不仅仅是查案,更是卷入了一场更深层次的政治博弈。
“奴才……领旨!”他沉声应道,心中却已是波涛汹涌。
“朕会赐你密折专奏之权。”雍正从御案下取出一个小巧的紫檀木匣,递给苏培盛,“这里面是联络的暗号和信物,苏培盛会教你如何使用。”
苏培盛接过木匣,躬身退到一旁。
雍正看着林逸,眼神中带着一丝警告:“此去江南,危机四伏。不仅要面对那些贪官污吏的明枪暗箭,也要提防年羹尧的骄横跋扈。最重要的是……”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你那点小秘密,最好别在江南给朕捅出什么篓子来。否则,朕也保不住你。”
林逸浑身一震,冷汗再次冒了出来。雍正果然对他“假太监”的身份了如指掌!只是先前一直隐忍不发。
“奴才……奴才谨记皇上教诲!”他声音干涩地答道。
雍正挥了挥手:“退下吧。明日去兵部领取相关文书,三日后,与年羹尧一同出京。朕在京城,等你的好消息。”
“奴才……告退!”
林逸躬着身子,一步步退出养心殿。殿外的夜风格外清冷,吹在他发烫的脸上,让他略微清醒了一些。他知道,从他踏出这养心殿的一刻起,他的人生,将再次被彻底改变。紫禁城的天空依旧深邃,只是,他即将去往的那片江南的天空,又会是何种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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