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清晨。
林逸站在午门外，看着面前整装待发的队伍。数十名兵部调拨的护卫，簇拥着几辆高头大马拉的官轿和装着各式行装的马车，阵仗不小。空气中弥漫着马匹的嘶鸣和甲胄的轻微碰撞声。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空气，似乎都比紫禁城里的要自由几分。
“林特使，时辰差不多了，年大将军已经在前面的路口等着了。”一个兵部的官员走过来，恭敬地说道。
林逸点了点头：“有劳了。”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高耸的宫墙，朱红的墙壁在晨曦中显得格外肃穆。这几个月来的经历，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从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太监，到如今的“内务府钦派江南查赈特使”，他的人生轨迹，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没有太多留恋，只是心中默念了一句：我会回来的，以一种全新的姿态。
队伍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
林逸坐在自己的那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里，掀开车帘的一角，看着京城的街景从眼前掠过。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离开那座巨大的牢笼。
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早起的摊贩已经开始吆喝，包子铺的热气蒸腾着，混杂着各种食物的香气，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真实。
“林爷，您要不要用些早点？小的备了些肉包和豆浆。”车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林逸放下车帘，只见刘昌那张带着讨好笑容的脸探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林逸有些意外。他这次离京，并未打算带上任何人。
刘昌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林爷，是苏总管特意吩咐的。他说您初到江南，人生地不熟，身边没个知根知底的人伺候着，他不放心。这是小的调拨文书，以后小的就是您的人了。”
林逸接过文书看了看，确实是苏培盛的笔迹和内务府的印鉴。他心中了然，苏培盛派刘昌跟着，名为照顾，实则也是一种监视吧。不过，刘昌为人还算机灵，倒也能派上些用场。
“行吧，那就有劳你了。”林逸淡淡地说道。
“林爷说的哪里话！能跟着林爷，是小的福气！”刘昌喜滋滋地将食盒递了进来，“林爷，您趁热吃。”
林逸拿起一个肉包，咬了一口，味道普通，却让他觉得踏实。
车队行出京城，速度渐渐快了起来。
沿途的景致不断变换，从京畿的平原，到逐渐起伏的丘陵。官道两旁，偶尔能看到辛勤耕作的农人，他们的身影在田埂间显得渺小而佝偻。
林逸放下手中的账册——这是他从内务府带出来的，关于江南历年赈灾款项的记录，他打算在路上仔细研究一番。
他再次掀开车帘。
正值初春，田野里已经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绿意。只是，那些农人脸上的表情，却并不像这初春的景色一般充满生机。他们大多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眼神中带着一种麻木和疲惫。
偶尔有孩童在路边玩耍，看到官家的车队过来，便远远地躲开，眼中充满了畏惧。
行至一处驿站歇脚时，林逸下了马车活动筋骨。
驿站里人来人往，大多是行商和赶路的差役。
他走到驿站外的一处水井旁，看到一个老妇人正吃力地打着水。她的背几乎弯成了九十度，每一下都显得极为艰难。
林逸皱了皱眉，正要上前帮忙，却被刘昌拉住了。
“林爷，使不得！”刘昌压低声音道，“您现在是朝廷钦差，身份不同，怎好亲自做这些粗活。”
林逸看了刘昌一眼，没说什么，但也没有上前。他知道刘昌说的是规矩，但他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
那老妇人终于打满了半桶水，颤巍巍地提着，蹒跚离去。林逸注意到，她的脚上，连一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只是用破布条胡乱包裹着。
“林爷，咱们该上路了。”刘昌在一旁催促道。
林逸点了点头，重新上了马车。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却浮现出那老妇人佝偻的背影和那双包裹着破布的脚。雍正皇帝在养心殿中说江南“民生凋敝”，他当时只觉得是一句形容，此刻，他才有了些许直观的感受。
这盛世的表象之下，究竟掩盖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疾苦？
他突然明白了雍正派他来江南的另一层深意。或许，雍正不仅是要他查贪腐，更是要他亲眼看看，这大清的子民，究竟过着怎样的日子。
傍晚时分，车队抵达一处名为“望江镇”的小镇。
镇子不大，但因为靠近运河，倒也还算热闹。
年羹尧的队伍早已在此扎营。远远的，就能看到他那杆绣着“年”字的大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
林逸的马车在驿馆前停下。
“林特使，年大将军请您过去一叙。”一个年羹尧的亲兵过来传话，语气虽然客气，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
林逸心中了然，这“下马威”怕是免不了了。
“知道了。”他应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衣冠，对刘昌道：“你先安顿好，我去去就来。”
“林爷，您小心。”刘昌有些担忧地说道。
林逸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心，然后跟着那亲兵，向着年羹尧的营帐走去。
他知道，这江南之行的第一场硬仗，恐怕就要开始了。
年羹尧的营帐设在望江镇外的一处高地上，数顶巨大的军帐连成一片，四周有亲兵持戈巡逻，戒备森严。火把将营地照得亮如白昼，隐约能听到帐内传出的喧哗声和酒杯碰撞的清脆响声。
引路的亲兵将林逸带到主帐门口，高声禀报道：“启禀大将军，内务府林特使到了！”
帐内的喧哗声戛然而止。
片刻后，一个粗犷的声音从帐内传出：“让他进来！”
亲兵掀开厚重的帐帘，对林逸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逸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大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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