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灯火通明,数十名将领模样的彪形大汉分坐两旁,正中间的主位上,坐着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威严的中年男子,身着便服,但眉宇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他手中把玩着一个白玉酒杯,目光如电,正上下打量着走进来的林逸。
此人,想必就是抚远大将军年羹尧了。
林逸目不斜视,走到帐中,躬身行礼:“下官内务府特使林逸,参见年大将军。”
年羹尧没有立刻让他起身,而是将手中的酒杯轻轻放在案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叩”响。帐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那些将领们的目光,也都齐刷刷地落在了林逸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几分戏谑。
林逸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刺在自己身上。他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不卑不亢。
“呵呵,”年羹尧终于开口了,声音洪亮,带着一丝笑意,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林特使,一路辛苦了。本将军在西北打了几年仗,回来竟不知,这内务府的奴才,何时也能称‘下官’,还能当‘特使’了?”
他的话音一落,帐内响起一阵哄笑声。
“大将军说的是啊!咱只听说过太监总管,还没听说过什么太监特使呢!”
“莫不是皇上体恤大将军辛劳,特意派个会伺候人的来?”
那些将领们肆无忌惮地议论着,言语间充满了对林逸这个“太监”的轻蔑。
林逸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但很快恢复如常。他知道,这是年羹尧给他的第一个下马威。他若是此时示弱,日后在这查案队伍中,便再无立足之地。
他缓缓直起身,朗声道:“回大将军,下官奉皇上圣旨,前来江南协助大将军查办盐务贪腐一案。皇上口谕,此案事关重大,特命下官为钦派特使,便宜行事。至于‘下官’二字,乃是皇上对奴才的恩典,亦是对大将军查案的重视。大将军若有疑虑,可修本上奏,请皇上圣裁。”
他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既点明了自己是奉旨而来,又将“下官”的称呼归于皇恩,最后还巧妙地将了年羹尧一军。
帐内的哄笑声渐渐停了下来。那些将领们面面相觑,没想到这个看似文弱的“太监”,口气倒是不小。
年羹尧的眼神微微眯了起来,盯着林逸看了好一会儿,才哈哈大笑道:“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林子!皇上身边的人,果然不同凡响!来人,给林特使看座!”
一个亲兵搬来一张小凳,放在末位。
林逸也不客气,道了声“谢大将军”,便坦然坐下。
年羹尧端起酒杯,对林逸道:“林特使远道而来,本将军先敬你一杯,为你接风洗尘!”说罢,一饮而尽。
林逸也端起面前的酒杯,道:“大将军客气了。下官奉旨而来,理当以国事为重,不敢耽于饮宴。”他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是烈酒,入口辛辣,如同一团火在胸中燃烧。
“好!”年羹尧抚掌赞道,“林特使果然是爽快人!本将军就喜欢跟爽快人打交道!”他话锋一转,问道:“不知林特使对这江南盐务一案,有何高见啊?”
帐内众将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林逸身上。他们都想看看,这个皇帝派来的“太监帮手”,究竟有几斤几两。
林逸放下酒杯,沉吟片刻,开口道:“大将军,下官初到江南,对此案详情尚不了解。不过,皇上既命我等前来彻查,想必定是案情重大,牵连甚广。下官以为,欲查此案,当先从账目入手,理清盐引流向、税银收支。其次,当暗访盐商、盐民,听取他们的声音。再次,对于涉案官员,无论其官阶高低,背景如何,均需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他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不偏不倚,倒也中规中矩。
年羹尧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莫测的笑容:“林特使所言,与本将军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是,这江南官场,水深得很。那些个地方官,一个个都是人精,想要从他们手里拿到实证,怕是不易啊。”
帐下一名将领接口道:“大将军说的是!末将看,不如直接将那些个疑犯抓来,先打他个几十军棍,不怕他们不招!”
“胡闹!”年羹尧斥道,“查案讲的是证据,岂能滥用私刑!传出去,岂不让人说我年某人是酷吏?”他嘴上虽这么说,但眼神中却并无多少责备之意。
林逸心中暗道,这年羹尧果然名不虚传,既要做出秉公查案的样子,又不失其骄横霸道的本色。
年羹尧又看向林逸,问道:“依林特使之见,这查案之事,当如何分派才好?”
这才是今晚的重点。年羹尧这是想看看,林逸是否会不自量力地想要染指查案的主导权。
林逸微微一笑,道:“大将军乃国之柱石,军功赫赫,威名远扬。此次查案,自然是以大将军为主。下官奉皇上之命,前来协助,一切听凭大将军调遣。若有需要下官出力之处,下官定当万死不辞。”
他这番话说得极为谦逊,将姿态放得很低。
年羹尧听了,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原以为林逸会仗着是皇帝派来的人,跟他争权夺利,没想到这小子如此“识时务”。
“好!”年羹尧朗声道,“林特使深明大义,本将军很是欣慰!既然如此,那这查阅账目、核对文书的琐碎之事,就劳烦林特使多费心了。至于那些个抓人审讯、搜查取证的活计,就不劳林特使操心了,本将军手下这些弟兄,干这些粗活惯了。”
他这话一出,帐内众将脸上都露出了会意的笑容。这明摆着是将林逸架空,只让他做些不痛不痒的文书工作,真正的查案核心,根本不让他插手。
林逸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恭敬地应道:“大将军安排妥当,下官遵命。”
“好!好!”年羹尧心情大好,端起酒杯,“来,诸位,我们再敬林特使一杯!预祝我们此番江南之行,马到成功,为皇上分忧,为万民除害!”
“为皇上分忧!为万民除害!”帐内众将齐声应和,纷纷举杯。
酒宴一直持续到深夜。林逸虽然酒量尚可,但也被灌了不少。那些将领们轮番向他敬酒,言语间虽然客气了不少,但那份骨子里的轻视,却依旧存在。
待到宴席散去,林逸被两个亲兵搀扶着,摇摇晃晃地走出大帐。
夜风吹来,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的主帐,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年羹尧,你以为这样就能把我边缘化吗?这盘棋,才刚刚开始呢。
他刚回到驿馆自己的房间,刘昌便迎了上来,一脸担忧:“林爷,您没事吧?小的看您喝了不少。”
林逸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他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
“年羹尧……果然是个难缠的角色。”林逸低声自语。
刘昌小声道:“林爷,小的都听说了,那年大将军把您……”
“无妨。”林逸打断了他的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想让我当个摆设,那我就先当好这个摆设。有些事情,越是不起眼,才越好下手。”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窗外,夜色如墨。远处,年羹尧的营地依旧灯火点点,像一只蛰伏的猛兽。
林逸知道,前方的路,布满了荆棘和陷阱。但他没有丝毫退缩之意。他不仅要查清这江南的贪腐大案,更要在这虎狼环伺之地,为自己博取一个真正的立足之地。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