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只觉得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殿内明明温暖如春,他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雍正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无形的锤子,重重敲击在他的心上。
他“噗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额头紧贴着冰凉的金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皇上恕罪!奴才……奴才在江南查案之余,确曾与一位李姓女子有过数面之缘。她……她是一位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颇有才情,奴才因敬佩其风骨,偶有诗词唱和,并无逾矩之处!请皇上明察!”
他不敢抬头,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和雍正那深不可测的呼吸声。
一旁的年羹尧也愣住了,他没想到皇上会突然问起这等“风流韵事”。他偷偷瞥了一眼伏在地上的林逸,又迅速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言。他深知这位主子心思之深沉,此刻任何多余的举动都可能引火烧身。
大殿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过了许久,久到林逸觉得自己的膝盖都快麻木了,才听到雍正缓缓开口:“哦?诗词唱和?看来你这个内务府的奴才,倒也雅兴不浅。”
林逸听不出这话是褒是贬,只能硬着头皮道:“奴才……奴才不敢。只是……只是偶尔附庸风雅,聊以慰藉思乡之情罢了。”他故意将话题往“思乡”上引,希望能博取一丝同情。
“哼,”雍正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鼻音,“你一个太监,思的哪门子乡?莫不是思念那秦淮河畔的温柔乡吧?”
林逸的心沉到了谷底。雍正这话,显然是不信他。
“奴才万万不敢!”林逸连连叩首,“奴才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半点私情杂念!那李姓女子,奴才也只是……只是将其视为红颜知己,并无他想!若皇上不信,奴才愿受任何责罚!”
他知道,此刻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能将姿态放得最低,祈求雍正不要深究。他更担心的是,雍正知道了多少?又是从何得知的?是年羹尧的眼线,还是京中另有渠道?
“行了,起来吧。”雍正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朕不过随口一问。你既是朕的奴才,就该时刻谨记自己的本分,莫要因为一些不相干的人和事,耽误了正经差事,更不要给皇家丢了颜面。”
“奴才谨记皇上教诲!”林逸如蒙大赦,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但依旧弓着身子,不敢直视龙颜。
雍正的目光又转向年羹尧:“年羹尧,江南贪腐案虽已告一段落,但后续的安抚民心、恢复生产等事宜,仍需地方官员妥善处置。你拟个折子,将你的章程呈上来。”
“臣遵旨!”年羹尧恭敬地应道。
“至于你们的功劳,”雍正顿了顿,“朕自有封赏。年羹尧,你此番功劳卓著,朕擢升你为川陕总督,加太保衔,赏双眼花翎,黄金千两,绸缎百匹。”
“臣叩谢皇上天恩!”年羹尧闻言大喜,再次跪倒谢恩。川陕总督,手握西北军政大权,这可是实打实的封疆大吏!
雍正的目光又落在林逸身上:“林逸,你协助查案亦有微功,朕赏你白银五百两,擢升你为内务府广储司副总管,仍在上书房行走,辅佐太子学业。”
“奴才叩谢皇上隆恩!”林逸也连忙跪下谢恩。广储司副总管,虽然品级不高,但已是内务府内有实权的位置,更重要的是,还能继续留在太子身边,这无疑是雍正对他的一种信任和保护。
“都退下吧。”雍正挥了挥手,显得有些疲惫。
“臣(奴才)告退!”
年羹尧和林逸躬身退出养心殿。
一走出殿门,年羹尧脸上的喜色便再也掩饰不住。他重重地拍了拍林逸的肩膀,哈哈大笑道:“林老弟,恭喜恭喜啊!广储司副总管,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啊!”
他此刻心情极好,对林逸的态度也亲近了不少。在他看来,林逸虽然得了些赏赐,但终究是个太监,与他这个封疆大吏不可同日而语。至于刚才皇上问及的“风流韵事”,他也只当是皇上敲打林逸,并未放在心上。
林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年大将军客气了,下官这点微末功劳,怎敢与大将军相提并论。日后还望大将军多多提携。”
他心中却是一片冰凉。雍正最后那番话,看似是敲打,实则是警告。而且,雍正对他在江南的行踪了如指掌,这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好说,好说!”年羹尧意气风发,“林老弟若是有暇,不妨到我府上坐坐,咱们好好喝几杯庆功酒!”
“一定,一定。”林逸含糊地应着。
两人并肩走出宫门。宫门外,早已停满了前来道贺或巴结年羹尧的官员马车。
只见年羹尧一出现,那些候在宫门外的官员们便如同苍蝇见了血一般,纷纷围了上来,满脸堆笑,口中尽是恭维奉承之词。
“恭喜年大将军!贺喜年大将军!”
“年大将军此番为国除害,功在社稷啊!”
“有年大将军在,实乃我大清之福,百姓之福!”
年羹尧被众人簇拥在中间,身形魁梧,气势逼人。他面带微笑,不时地点头回应,但眉宇间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倨傲。
林逸站在人群外围,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看到,就连一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王公贝勒,此刻在年羹尧面前,也显得格外谦恭。更有甚者,一些品级不低的京官,为了能和年羹尧说上一句话,不惜挤开身边的同僚,点头哈腰,状甚谄媚。
年羹尧的座驾是一辆装饰华丽的八抬大轿,轿夫们个个身强力壮,衣着光鲜。轿子旁边,还有一队盔甲鲜明的亲兵护卫,个个手持利刃,目光锐利,不怒自威。
当他准备上轿时,一名穿着四品官服的中年官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挡在了轿前,正与另一名官员寒暄。
年羹尧的眉头微微一皱,旁边一名亲兵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那名四品官员,厉声喝道:“没长眼睛吗?挡了大将军的道!”
那名四品官员猝不及防,被推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不敢发作,只能强笑着连连告罪。
周围的官员们见状,也都噤若寒蝉,纷纷退避。
年羹尧对此仿佛视而不见,径直上了大轿,在一片“恭送大将军”的呼声中,扬长而去。
林逸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暗暗咋舌。
这才刚刚升任川陕总督,年羹有害的权势便已如此熏天,行事也如此跋扈。若是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
他想起在江南时,那个守在柳树胡同口的年羹尧亲兵。当时他只以为是巧合,现在想来,恐怕年羹尧早就知道了自己和李香君的一些事情,只是隐而不发罢了。
而皇上……皇上对年羹尧的这种跋扈,是真的视而不见,还是另有深意?
林逸感到一阵寒意。这京城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他默默地转身,准备回自己的住处。刚走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林副总管,请留步!”
林逸回头一看,见是苏培盛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正快步朝他走来。
“苏总管有请。”小太监躬身道。
林逸心中一动,知道苏培盛找他,多半与刚才在养心殿的事情有关。
他跟着小太监,来到乾清宫附近苏培盛的值房。
苏培盛正坐在椅子上品茶,见林逸进来,放下茶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林副总管,恭喜高升啊。”
“苏总管说笑了,都是托皇上的洪福。”林逸谦恭地说道。
“林副总管年轻有为,圣眷正隆,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苏培盛慢悠悠地说道,“咱家虚长你几岁,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逸心中暗道来了,面上却恭敬道:“苏总管请讲,奴才洗耳恭听。”
苏培盛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眼神却瞟着林逸:“林副总管啊,这宫里的路,不好走啊。尤其是……咱们这些做奴才的,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皇上的眼睛,亮着呢。什么事都瞒不过他老人家。有些人,有些事,还是……离得远些好。你说呢?”
林逸听着苏培盛这意有所指的话,额头上又开始冒汗。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