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钱庄，钱大富那座青砖大瓦房里。
钱大富躺在椅子上，脸上盖着热毛巾，昨天肿得跟猪头似的脸，今天倒是消下去不少。他恨声道：“昨晚大徐庄那边，有贼去了没？”
旁边一个帮闲赶紧回话：“去了去了，听说有贼摸进徐大头家，偷了五十两银子！那浑小子一大早哭得那个惨啊，稀里哗啦的。”
钱大富腾地坐起来，毛巾都掉了：“啥玩意儿？那败家子真疯了？给一个泼皮无赖五十两！”
帮闲心里直撇嘴：人家那叫大方，哪像你这铁公鸡，跟着你干一年，油水都捞不到几滴。
钱大富又问：“那败家子自己呢？郭家那三个兔崽子找上他没？捅他几刀子没？最好是直接捅死！”
帮闲摇摇头：“没成。郭仓他们仨失手了，听说是被那个二虎给打跑了。”
“二虎？他一个人能打跑三个？”钱大富很是意外，随即又恨恨骂道：“妈的！算那败家子运气好！”
“里长！里长！不好了！”
正说着，又一个帮闲连滚带爬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钱六、钱七大哥那边传话来了！说…说王耆长带着弓手、壮丁，还押着郭良，去钱集把钱六、钱七给拿下了！现在正带着徐墨、大虎他们，往咱们小钱庄这边来了！”
钱大富噌地从躺椅上弹起来：“什么？王武那混账王八蛋！他敢抓钱六钱七？不知道那是我的人吗？妈的，肯定是收了那败家子的黑钱！抓了钱六钱七还来小钱庄，这是想把老子也拖下水，好狠狠敲一笔竹杠！”
先前的帮闲慌忙问：“那…那咋办啊？”
钱大富脸上横肉直跳：“怎么办？让他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去，把村里能动的男人全给老子叫来！抄家伙！今天非得杀杀王武那狗日的威风！逮着那败家子，给老子往死里打！”
铛铛铛——！
急促的锣声响彻小钱庄。
男丁们纷纷扛着家伙什儿跑出来集合。
小钱庄名字带个“小”，可地盘和人口一点不小，足有四百多口人。村里青壮男丁，拉出来也有一百多号。
……
徐墨这边，他答应事成之后再给王武十两银子辛苦费。
王武立刻拍着胸脯保证，定会铁面无私，绝不放过任何害群之马。
一行人随即奔向钱集。
抓钱六、钱七简直不要太容易。
这两人昨天先是挨了二虎一顿揍，又帮钱大富把那堆死沉的铜钱搬回家。接着跑去郭潘庄送信，再折返回钱集，来来回回折腾了几十里地。
今天上午，两人都累瘫在家里挺尸呢。
王武带人一上门，牛尾刀往脖子上一横。
钱六、钱七当场就吓尿了裤子，竹筒倒豆子似的，全招了。是钱大富指使他们去找贼的，还交代了另外两个帮闲去通知郭家兄弟的具体情况。
王武留下两个壮丁，让二虎和徐大头带着他们去找另外两个帮闲，顺便追回徐大头被偷的银子。
他自己则押着钱六、钱七，带着徐墨、大虎等人，直扑小钱庄抓钱大富。
钱集离小钱庄不远，也就两里路不到。
队伍刚走到小钱庄村口，就听见里面锣声震天响。
“坏了！”王武脸色大变，“肯定是有人提前通风报信，钱大富那老小子有准备了！这下村民聚起来，咱们想拿人就难了！”
徐墨眼睛眯了眯：“他能给村民多少好处？值得村民为他卖命？”
王武摇了摇头：“徐墨啊，你家境好，不懂穷人的苦。很多时候，只要给个一贯钱，就有人愿意把命卖给你。”
戴着枷锁的郭良听了，神色更加黯淡：是啊，当初老娘病重时，谁要是肯给一贯钱救命，他们三兄弟这条命也就卖了。人命，有时候真不值钱。
大虎、二虎（虽不在场，但徐大头在）、徐大头都默默低下了头：穷人的命确实轻贱。多少人卖身为奴，也不过就值个五贯钱。徐墨一出手就给他们五十贯，还啥都没让他们干呢，这事说出去，怕是都没人信。
徐墨挑了下眉毛：“那他钱大富，舍得给每个村民一贯钱吗？”
“呃…这倒也是！走！”王武咬咬牙，一挥手。
两拨人马，就在村口撞上了。
徐墨这边，算上王武、四个弓手、六个壮丁，再加上大虎，以及三个犯人郭良、钱六、钱七，总共也就十六个人。
对面钱大富那边，乌泱泱近百号人，手里家伙五花八门，扁担、粪叉子、钉耙，甚至还有几杆生锈的长枪和大刀，人多势众，看着就吓人！
钱大富指着王武鼻子破口大骂：“王武，你个王八羔子！咱们都是衙门吃粮的，你他娘的帮着外人来搞老子！说！收了那败家子多少黑心钱！”
“钱大富，你少血口喷人！我王武向来秉公执法，什么时候收过黑钱！”
四个弓手齐刷刷拉开了弓弦，王武也不甘示弱地回敬道：“倒是你！身为一庄里长，居然指使盗匪入室偷窃！按大周律法，这可是要刺字充军的大罪！”
“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堂堂里长，会跟那帮贼寇混在一起？”钱大富死不承认，转头瞪着钱六钱七，“老六！老七！是不是王武这狗东西拿刀逼你们的？让你们胡说八道污蔑老子！”
钱六钱七一看自家老板带了这么多人撑腰，胆气顿时回来了不少，连忙点头。
蹭！
王武手里的牛尾刀猛地出鞘，寒光一闪，直接架在了两人脖子上：“妈的！刚才你们是怎么说的？再给老子说一遍！不然现在就抹了你们的脖子！”
“是、是里长老爷……是他让我们去通知郭仓三兄弟的！”冰冷的刀锋贴着脖子，钱六钱七刚鼓起来那点胆气，瞬间又泄了个干净。
钱大富脸色阴沉下来：“王武！你这是严刑逼供！你分明是勾结这败家子，故意栽赃陷害本里长！你好大的胆子，你想干什么！”
王武嗤笑一声：“钱大富，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少废话，咱们这就去县衙，请县太爷给断个明白！”
“老子忙得很！没工夫跟你去县衙！”钱大富冷笑着，把矛头指向徐墨，咬牙道：“败家子！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捣鬼，对不对？乡亲们！都给老子听好了！把这个败家子给我拿下！”
村民们犹豫着，慢慢往前围拢。
王武挥舞着牛尾刀：“谁敢乱动！老子是北平乡耆长，奉命缉捕盗贼！这是官府办案，你们想抗拒王法吗？”
村民的脚步迟疑了一下。
“别听他的！老子也是衙门的人！”钱大富扯着嗓子喊，“谁能抓住那败家子，明年的租子，老子给他免一成！打他的人，少踢一次斗！”
这点不到半贯钱的许诺，却像点燃了干柴。原本还有些害怕的村民，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嗷嗷叫着就往前冲。
“站住！都给老子站住！再往前冲，老子可就放箭了！”王武声嘶力竭地喊着，可村民们根本不听，他急忙招呼手下，“徐墨，顶不住了！这些刁民都疯了！咱们赶紧先撤！不然我倒是没事，你小子真可能被他们活活打死！”
弓手和壮丁们吓得连连后退。
“弓箭给我！”徐墨一把拉住一个弓手，夺过他手里的弓，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勉强拉开，对准人群就射了出去。
嗖！
羽箭破空飞出。
“啊！”
冲在最前面的村民一看真有人敢射箭，吓得立刻停住了脚。
“拉弓！都把弓拉起来！谁他娘的再敢往前冲，直接射死他！”王武一看这箭起了作用，也停下脚步，赶紧招呼另外三个弓手。
三个弓手连忙搭箭上弦。
徐墨沉声下令：“大虎！拿下钱大富！”
“是，墨哥！”大虎应了一声，抄起那根沉重的枣木棍，整个人像出山的猛虎一样，直扑向钱大富。
“徐浮生这两个儿子……怎么一个比一个猛！”想起昨天二虎的厉害，再看眼前大虎这气势，钱大富额头上冷汗都下来了，吓得扭头就跑，边跑边喊：“拦住他！快拦住他！谁拦住他，明年免租两成！”
刚刚被吓住的村民们，听到这加倍的悬赏，又一次红了眼，挥舞着各种家伙，不要命似的朝大虎围了上去！
“这些穷鬼真是疯起来不要命了！”王武一看这架势，知道光靠弓箭肯定镇不住场子了，急忙冲徐墨喊：“徐墨！快让大虎回来！他一个人打不了这么多的！要出事！”
徐墨心里也是一紧，正要开口喊大虎撤回来。
毕竟，按浮生叔的说法，大虎空手或许能打十个，可要是对方拿着武器围攻，五六个人就能把他围杀了。现在大虎可是冲进上百人的包围圈里，而且人人手里都有家伙！
然而，就在下一秒，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呼呼呼……
只见大虎手中的枣木棍一抖，舞得像条出水的蛟龙，棍影翻飞，劲风呼啸。那些砸过来的棍棒、粪叉、钉耙，只要一碰上他的棍子，立刻就被弹飞出去，根本没人能靠近他的身体。
就这么眨眼的工夫，已经有一二十个村民捂着胳膊腿惨叫着倒在地上，剩下的村民都被这景象吓得连连后退。
“枪法！”戴着枷锁的郭良失声叫了出来。
他爹以前跟他说过，真正厉害的武将，披上铠甲骑着马，手里一杆大枪，在战场上杀人就跟割草一样。他以前不信，可现在看到大虎这棍法，他有点信了！
“乖乖！这小子……他不是说自己只能打一个吗？怎么这么猛！”王武也看傻了眼，偷偷咽了口唾沫。不过他很快又瞟了一眼身后的四个弓手，胆气又壮了些：功夫再高，只要没穿盔甲，几个弓箭手照样能把他射成筛子。
徐墨也反应过来了。
浮生叔是说过别人拿武器围攻大虎会怎样，可没说大虎自己拿上武器能打多少个啊！
砰砰砰……
大虎的枣木棍上下翻飞，所到之处，村民们根本抵挡不住。他几步就追上了逃跑的钱大富，一把抓住他的后脖领子，像拎小鸡一样给拎了回来，扔在徐墨脚下：“墨哥，抓到了！”
钱大富瘫在地上，一脸死灰。昨天就被打得那么惨，今天落到这小子手里，下场肯定更糟。
徐墨却没动手，只是瞥了一眼王武：“还不拷起来！”
“上枷锁！快！”王武这才回过神，连忙对手下喊道。
两个壮丁赶紧上前，哆哆嗦嗦地给钱大富上枷锁。他们的手都在抖，这可是北平乡的里长啊，今天居然就这么被拿下了。
周围的小钱庄村民们，也都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一幕。虽然钱大富平时也欺压他们，可毕竟是同村的里长，每年收粮的时候，小钱庄的“踢斗”确实比别的村要轻一些。
“你们敢！”钱大富还在咆哮，但等冰冷的枷锁真的套在脖子上，他才彻底没了气焰，转头看向王武，咬着牙道：“王武！咱们好歹同僚一场！你真要做得这么绝？我出十两银子，请弟兄们喝顿酒！这事就算了，别押我去县衙！”
“呸！你当老子王武是什么人？十两银子就想收买我？”王武一脸正气地呵斥，心里却在暗骂：抠门鬼！都被抓了才肯出十两，打发叫花子呢！人家徐墨一出手就是三十两！“我王武铁面无私，岂能徇私枉法！拷结实了！”
“少了？”钱大富立刻反应过来，恶狠狠地瞪着徐墨，对王武说：“不管那败家子给了你多少！我出双倍！你快放了我！把他给我拿下！”
王武眼睛顿时亮了：三十两的双倍，那就是六十两？
钱大富心里那个美啊：王武这老小子，见钱眼开，只要银子给够，什么事不敢干？先砸他六十两，把这败家子拿下，回头再慢慢收拾他！
徐墨瞟了王武一眼：“动心了？”
“你说的什么话！我王武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吗！”